当前位置:搬书屋百合>樊笼

第25章

  他迅疾而谨慎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逆着人群,与重重人影擦肩,丝毫不停留,也丝毫不犹豫。
  天上隆隆地下起惊雷,紫电霹雳而下,将半边天照得发白。
  自进京以来,江言清若即若离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态度,翻案这件事算是不可能了。
  他不是从小富贵的天真公子,自然知道人情世故。
  可明知不能,便不去做吗?
  若是如此,他当初便不会一意孤行只身前来,既然来了,便要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所有人还是不闻不问?
  科举是天下寒门跻身的通天之路,这条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可突然一日,架着华车的世家子弟横冲直撞,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终点。
  让寒窗苦读十载的学子们情何以堪。
  赵庭芳走得气喘吁吁,眼眶内也含了泪水。
  他如此坚持,舍生忘死,为的不是一张状元纸。
  须知,官场不是考试,他有这样得罪人的前科,即便登阁入仕,也必定处处受人排挤。
  可他要保全自己的前途,谁来保全天下人的公正?
  如今,唯有一条路可走。
  读书人的路,是那位开辟出来的。
  三年前,是他提拔自己,甚至想以女儿下嫁。
  如今,赵庭芳相信,他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会还这条路清白。
  第20章 步棋
  萧正甫在府中煮茶。
  他这些年老了,偏爱静心的东西。
  今日是难得的休沐,帘下听雨,煮茶下棋,别有一番韵致。
  总算不用思虑那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伎俩,也不必为家宅琐事烦心。
  他正自得其乐,廊下的小厮却匆匆收了伞,一溜烟地往屋里跑。
  萧正甫眼一眯,以为后院又起了什么幺蛾子,想着赶紧躲开,可起身慢了一步,正给人撞到。
  “老爷…老爷!”
  小厮火急火燎,萧正甫定睛一看,发现是前门的阿三。
  “什么事,慌里慌张不成体统。”
  阿三道:“外边有读书人求见。”
  “哦。”萧正甫放下心来,回身坐下,却还是有些懒怠,问:“谁啊?”
  他这相府虽然欢迎白衣才子,可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大门四开的,何况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还有人来拜见?
  阿三一拍大腿,说:“赵公子呀!那个三年前老爷您要嫁——”
  萧正甫一口茶差点呛到自己,赶紧止住他。
  “不…不见。”
  他摆着手,往后边廊下走去,走了两步却又立住。
  三年前那意气风发的青年…
  唉,罢了,到底不好就这么把人打发走。
  他背对着阿三,说:“要下雨了,请他进来,就说我不在,请夫人来好生待客。”
  阿三领命去了,萧正甫回身在棋盘前坐定,深叹一声。
  那人是个难得的。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于他来讲不是句空话。
  自己本想提拔他去吏部任职的,哪成想,世事多变,走到今天这地步…
  **
  赵庭芳立在门前,窄窄的屋檐挡不住雨,几丝细风飘过来,却缓解不了人心头的燥热。
  阿三同他说了半晌,人就是不进院。
  “劳烦,我就在这里等。”他执拗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点没怀疑萧正甫是在说谎诓他。
  阿三嘴里急得发苦,但不敢去强请,只好拿了把纸伞给他挡雨。
  六月鲜少见到这样的暴雨,天这样黑,云这样狂舞,眼瞧着就要刮起大风。
  “公子,你听小的一句劝,这鬼天气,大人今日怕是回不来,不如进去吧。”
  赵庭芳呆望着檐下瑟缩的燕子,似是不经意地一问:“我记得从前,这样的下雨天,相公总会休沐吧。”
  阿三一哆嗦,立马不再说了。
  黑云愈发压低,风几乎是眼看着刮起来的,街边的柳树疯狂摆起来,未来得及收走的摊子被吹得稀巴烂。
  雨点先试探着落下两点,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水银般的雨倾盆落下,掉在地上一砸就碎掉,淹没着,无声无息。
  赵庭芳蹲在地上,用袖子捂着脸,免得被这飞沙走石吹得满脸泥。
  正这时,街上一顶蓝色轿子却隐隐显出个形。
  赵庭芳心里一阵高兴,阿三却惊了。
  “这…”
  他正想提醒这不是他家老爷的轿子,赵庭芳却已丢了伞,冲入了雨中。
  轿子行得慢,一时半会走不过来。
  赵庭芳热切地望,他浑身湿透立在雨中,眼中却燃着不会熄灭的火焰。
  脚夫“嘿哈”地打着气,总算走到了萧府。
  而后——
  没有一丝停顿,接着往前走去。
  直到蓝色的轿顶消失在长街拐角,阿三都不忍心去看。
  赵庭芳瘦瘦的身板立在黑雨狂风中。
  远去的轿的帘给风吹开,露出里面坐着的两个人来。
  青萍紧紧压住往窗内飞起的布衬,转头问:“姑娘,你看那是不是赵公子?”
  萧冉正默念进宫要报的案子,听到这个名字,猝不及防,于是竟真的趴在窗口看了一眼。
  “还真是他,他还没离京呢。”
  青萍一直往外瞧,瞧了半天,又动了恻隐之心,缩回身子打了个寒战,说:“好生可怜,必是老爷不愿意见他。”
  萧冉冷笑了声。
  外人都说萧正甫文士清流,好提拔有才学的后辈,可只有家里人知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朋党之谋,要么怎么成就现在的地位。
  瞧瞧,真出了事,他可是连最看重的学生都不愿拉一把。
  想到这,萧冉忽然叫停了轿子。
  “怎么了,姑娘?”青萍问。
  “请他去府上,等我议事回来。”萧冉的食指放在唇畔,眼中流露出精光,“老爷子不愿意帮的人我帮,他不是自诩聪明一世么,那就看看,赵庭芳这一步,究竟是不是颗废棋。”
  **
  直到日暮时,这场大雨才逐渐消歇。
  空中的尘土给荡涤了一遍,只剩下浮动的青草香,雨后西沉的落日更加苍凉。
  赵庭芳痴望着,想起三年前自己头一回进京,也下过这样一场大雨。
  观鹤阁中,举子们乘兴作诗,豪饮凯歌。
  他拔得了头筹,正受众人恭贺,恰在此时,窗外楼下女子打伞经过,那双眼睛很好看。
  赵庭芳记到现在,她的名字——
  萧冉推门进来,正和他对视,亦如三年前。
  他立刻扭捏起来,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赵公子请坐。”
  萧冉回到自己的主位上,瞧着他这幅羞羞答答的模样,心里很不舒服。
  “喝茶。”她请赵庭芳,自己却先端起了茶杯。
  “啊…哦哦、好。”赵庭芳捡了地方坐,双手搭在膝上。
  萧冉说:“我与江清漪共事,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公子早就离京了,滞留此处,可是还有要事?”
  赵庭芳连连摆手,随后又慌乱地点头:“不…啊,也算是吧。我暂时还不想走。”
  萧冉瞧了瞧他,问:“你可知道让你离开是谁的意思?”
  赵庭芳抓紧了膝盖的布料,说:“我知道。”他抬起眼,鼓起勇气:“可此事未清,无论是谁,都不能将此事抹平。”
  萧冉这才起了些兴味,他这意思,便是太后出马,也不肯让步了。
  是蚍蜉撼树,但到底可敬。
  “那你奔走这么多天,可有收获?”
  赵庭芳长叹一声,摇摇头。
  萧冉喝了一口茶,说:“没有收获是正常的,你抛头露面还没死在上京,才是异样。”
  赵庭芳愕然。
  “你以为冯家不知道你在这?他们之所以忌惮,不敢现在就动手,是因为太后还记得此事。可太后不会永远记得,我猜江清漪是懒得和你讲明白,此中利弊的确复杂,赵公子还是赶快走吧。”
  这一翻连推带打说下来,赵庭芳还怎么肯走,他急忙起身,深拜下去:“请姑娘赐教。”
  他这些日子受尽挫折,无非想求个明白求个公道,若办不到,只怕他这辈子要抱憾而死。
  萧冉坐直了,问:“你真要听?”
  “真要听。”
  于是萧冉笑了笑,她卖完了好,又发挥完了恶劣本性,总算肯好好讲话。
  “是非得从平城张氏一案说起。”她放下茶杯,说:“赵公子应该知道,三十年前,平城才是神都。自太祖武皇帝荡平南蛮,推翻前朝那昏庸的桀帝,便在平城开国,那里有帮助过他的文臣武将,有根深树大的前朝遗老,他们相互纠缠,难以拔除,所以太后迁都上京,将相当大的一部分世家冷置,避免受他们掣肘。”
  “可即便如此,这些蛀虫还是不止不休,他们仰仗前代荫蔽,办事推三推四,还要消耗巨大的钱粮充排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