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田坎上深褐色的泥土里冒出一点一点的新绿，那一丝丝极为青翠的绿意，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心底。
啊，春天真的来了啊……
离开的时候，观湖小筑里的那两棵梨树，已经打起了雪白的小花苞来了呢。想必等到梨花绽放的时候，满院飘雪，一定很是美丽。
思及古人将大片的梨花称为“香雪海”，真是贴切极了。
正想到这里，忽然季妃红看到前面一片延伸到河水里的椭圆形河滩之上，竟然真的开满了雪白清香的梨花，正是一片香雪海呢！
这里的梨花怎么开放得如此之早？别处的梨树还在打花苞呢，它们就已经开放了。
此时旁边凑过来一个大脑袋，陆小凤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想必是因为紧紧挨着河水的缘故，这片梨花开得倒是很早。”
季妃红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倒是要赏了花之后再走。否则，真是可惜了。”
她的决定，陆小凤当然不会有意见。
于是两人把马车停在了梨花树林前方，让三匹马儿随意在路边啃草，他们则下了马车，朝着梨树林中慢慢走去。
走入梨花树林之中，空气里满满都是自然的清香。那清甜的梨香沁人心脾，让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了。
脚底下是青草绒绒，头顶上是雪白的簇簇拥拥的花朵，远处是水墨画一样的山水风景。此情此景，真叫人想要舞一曲。
——呃，可惜她不会。
尽管没有舞蹈相和，但此情此景，已经可以入画。
季妃红今日出门的时候穿着一件宽袍大袖的胭脂红色重缎长裙（里面穿了羽绒马甲），这是花家新出的贡品面料，无需任何绣花，行动起来自可显得流光溢彩。裙摆和袖口都饰有一圈小小的圆润的洁白珍珠。而袖口里伸出来的一截手腕却比珍珠还要洁白，真可称得上是凝冻着霜雪一般。乌鸦鸦的一头浓密秀发被丫鬟梳了精致繁复的堕马髻，整套头面亦是珍珠制成。上好的硕大珍珠依偎在她玉色质感的脸颊边，也只能落为陪衬。甚至这整片树林的梨花，也只是她的陪衬而已。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注）
莫名的，一旁站着的陆小凤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诗。
这诗本来是歌颂风景的，但陆小凤却觉得，此时恰好可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此时就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惊扰了这绝美的画卷，这绝美的她。
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跃着，好似要从喉咙里跑出来一样。
明明这些日子日日都能见着，可每次见到，还是觉得……心如鹿撞。
行走江湖阅尽千帆的花间浪子，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初恋是什么滋味。
甜甜的，也酸酸的。
似喜似悲。
沉浸半晌之后，他缓步朝着她走进，终于开口：“妃红……”
“嗯？”
季妃红偏了偏头朝着他看了过来，这一眼，好似就是万年的时光从指间滑过。视野里一片茫茫，除了她，再看不到别的人。
只有她，那么那么清晰，跳出了时间与空间的局限，就这么跃然在他眼前。
这一瞬间的惊动与欢喜，是因为他与她并肩而立，终于可以一起观看这世间花月。亦恍如，这就是上天对他一生最大的恩赐了。
脑子在这一刻好似装满了浆糊，有许多许多话想说。但一张口，又不知所云。
陆小凤：“……”
o（╥﹏╥）o咋回事儿好想哭哦，怎么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呢？
季妃红看着痴痴呆呆的陆小凤，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儿啊你，陆小鸡，你这表情好好笑啊哈哈哈……”
她笑得毫无形象可言，陆小凤却更呆了。
嗤——就在此时，忽然有脚步踩断树枝的声音响起，让两个人都一起看了过去。
气氛完全被破坏了，陆小凤气得吹胡子瞪眼。
树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两个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陆小凤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只能证明来人武功极高，甚至在他之上。
此人白衣如雪，身材修长。面如冷玉，发与眉睫却极黑。
这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美男子，还有着超然出尘的气质。
陆小凤一个错眼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好友，那个绝世大冰块大剑客西门吹雪来了。
不过西门吹雪宅得很，一年只肯为了杀人出门寥寥几次。其他时间都宅在他的万梅山庄里，苦心钻研剑术。
所以他不用细看就知道不是。
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的眼中根本没有陆小凤的存在，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季妃红，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气质如冰似霜，容颜亦如高岭之花。
陆小凤蹙眉，正要上前拦住此人，可下一秒，却惊呆了！
这看似高贵冷艳不可一世的美男子，白衣如雪不染凡尘世俗的他，竟然就这么冲着季妃红直直的跪了下来。
跪了下来！
——陆小凤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这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这搞得好像他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了。（陆小凤：那我走？）
季妃红也被这白衣人神来一笔给惊住了，低头看着他的脸，正要开口，却被他的眼神给止住了话语。
这人的皮肤好似冷玉一样，不是白玉，是半透明轻青色的玉。一双眼睛却像是深水清潭中浸泡的石子。冷硬的质感，却又闪动着波光粼粼。
“你……”她再次迟疑着张嘴，总不至于是认妈吧？哪里来的好大儿？
这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张开淡色薄唇，声音明明是金玉一样的质感，但此时竟是沙哑的，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鞭打我吧。”
季妃红：“……”
好家伙，这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这不抖m宫九，九公子么？！
你不在海上漂着，怎么跑到江南来啦？
九公子从腰间摘下一条漆黑长鞭，双手奉上，看着她的眼睛，再次沙哑的开口说道：“鞭我。”
季妃红看着他清雅高冷如同琴声花语一样的容颜，却说着这样的话语，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仿佛被这具身体里潜藏的恶劣因子感染了一样，陆小凤竟然看着那花枝一样柔软，霜雪一样皎洁的手，接过了那条漆黑狰狞的长鞭！
陆小凤的内心：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把我那可爱的纯洁的季姑娘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句出自李白。
第77章 高岭之花跌落
一阵风吹来， 吹起洁白花瓣无数，好似那冬雪还未曾远离一样。
纯白的梨花林中，黑漆漆的土地之上。
散落一地白花瓣。
陆小凤瞳孔地震。
宫九满眼期待。
季妃红手里拿着漆黑长鞭掂量了一下， 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跪着的宫九。
她的手指在狰狞鞭子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脆弱，愈发显得美丽， 几乎可以清楚看到柔白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指甲剪得短短的很是圆润， 纤细修长的手指是白璧无瑕， 指腹却透着一点娇艳的绯红色。
看着那一点薄薄的绯红色， 宫九不禁咽了咽唾液，喉结明显的动了动。
“鞭打我。”他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季妃红却低下头看着他，胭脂色的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意：“我为什么要奖励你？”
宫九：“……”
陆小凤：“……”
一时间完美诠释了何谓呆若木鸡。
季妃红这个时候却又弯下腰， 用鞭子托起了宫九的下颌。
他的胡须剃得很是干净， 线条凌厉的下颌只有短短的青色的胡茬。
季妃红看着他深潭一样的双眼，缓缓开口道：“我没有理由奖励你，不是吗？”
说着轻笑一声，把鞭子丢回到宫九怀里， 朝着梨花树林外面扬长而去。
“陆小凤，跟上来啊！”
还呆呆站在原地的陆小凤听到她的呼唤， 如梦初醒一般， 连忙答应道：“这就来了——”
说完匆匆追着那美好背影而去， 把还跪在地上的宫九给彻底无视了。
两个人走出去很久了， 白衣的宫九还跪在黑土地之上。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似平静而冷淡， 但泛红的眼角和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半晌之后， 他突然倒在了地上， 浑身抽搐起来。
洁白如雪的衣裳被弄得脏污不堪， 他剧烈的喘息着，眼白几乎完全变成了红色。
他的双手深深的抓进黑土地之中，修剪完美干净的指甲全都弄劈了。
额头也抵在泥土上，有唾液从唇角流了下来。
现在这样脏污不堪的他，与之前那个缓步从梨花林中走来的白衣如雪的冷峻男子，仿佛是两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