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芷恍惚看个侧脸,分不清三爷还是四爷。
  二太太轻声道:“雨真要大了,最近总有暴风雨,连四爷都出来招呼,咱们也别添乱,我现在就把丫鬟叫回来,你也去吧。”
  柔声细语,一身月白比甲衬着清秀脸颊,二太太好似一汪净水,又被清澈波纹隐隐照着,神情动人。
  清芷怔了一下,方快步朝翠萝寒去了。
  那书房建在山中央,说是山倒也不高,无非人工垒起的景致,路上树枝繁杂,无人问津,她被采芙与满春儿扶着,颤巍巍来到书房前。
  连着三间平屋,外面零散种着不知名的花,推门却是一股潮气,水涔涔夹杂着翰墨味,直往脸上扑。
  书香好闻,却被这股腐朽气尽数冲淡了。
  清芷拿汗巾捂鼻子,寻思晏云深真能忍,府里屋子那么多,挑哪处不行,也可以住到三姑奶奶的翠罗寒去呀,不是老与柳翊礼幽会嘛,傻乎乎偏到这里,哪根筋不对。
  直到来到里间,床榻边才飘出幽香,那是对方身上熏得青麟髓,床上只有薄薄一层毯子,随意搭在引枕上。
  站在屋里,白日还是一身凉,清芷气道:“秦桑呐,给我滚出来,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满春儿忙躬身劝,“姨娘别气,秦桑去接六爷了,虽说不让跟,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呀,一会儿下暴雨,等他回来,看我不打他。”
  众人都晓得清芷好脾气,难得发火,左右不过是心里装的六爷,都有数。
  清芷气得不行,“把褥子,枕头全扔到外面,不用留了,只把贴身衣物拿上,赶紧回屋。”
  余光瞥见檀木桌上落着几张娟纸,一只紫毫尖横在黄杨木雕山笔架上,像是刚写完。
  走过去,看上面的字遒劲有力,潇洒异常,乃晏云深的笔迹。
  归隐寻芳芷,离怀对碧清。
  竟是玉凤簪上的小字,含着她的名。
  秋风卷着黄叶吹过,透过窗帘,吹得她手上娟纸簌簌而落。
  迅速折好,放到袖口。
  抬眼看窗外的天,乌云滚滚,远处已有金蛇闪烁,引雷轰轰,风越发紧了,鬓角乱飞,裙摆飞舞,可她的心轻飘飘,整个人也轻飘飘,被不知名的情绪拉着,不敢想,不敢问,只默默地走着。
  回到屋中,先吩咐采芙将随身衣物洗好,又唤满春儿在外等,若雨大了,还要去角门接。
  “你也仔细,别淋坏。”清芷笑嘻嘻吩咐:“跌着,摔了,六爷也不会饶我。”
  她半开玩笑,语气柔柔,惹满春儿拜了拜 ,“好主子,这样关心我们奴才,就是跌到河里,成个泥打滚,奴也值了,姨娘放心,肯定把六爷接到,好好领回屋。”
  瞧对面脸色挺好,又接着道:“别怪奴多嘴,这次爷回来了,姨娘可别给爷气受,家里和睦才重要,再说姨娘心里有爷,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妨姨娘说,爷虽脾气好,那也是正经主子,官居三品呐,外面挑一下眉,都得跪下一片,奴才们从没见过爷对人像姨娘这般顺着,姨娘还给他气受呐。”
  清芷笑出来,“好个奴才,满心满意都是你的爷,从不为我想,白对你好了,以后少吃我屋里的栗子。”
  满春儿眼角堆笑,“瞧姨娘说的,奴心里第一就是姨娘,不怕主子笑话,我们做奴才的要有眼力价,不灵点怎能活,姨娘是六爷的心尖,奴又不傻。”
  满春儿这张嘴,真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一番话说的既给六爷面子,又把清芷捧老高,怨不得讨人喜欢。
  第43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真会折磨人。”……
  满春儿拿伞跑出去, 牵清芷的视线往外瞧,乌云翻墨,秋风卷地, 白雨跳珠忽成帘,暗忖不知晏云深的车子走到何处。
  心神不宁, 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一会儿问小厨的饭,又叮嘱先熬粥,末了又说不对, 笑道:“还是把炉子拿来, 我自己熬吧, 六爷挑剔得很。”
  小丫头说好,看出她的急切,明明上心非要端着面子, 苏姨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呐。
  等来等去, 直到夜深也不见人,采芙看着满桌饭劝, “菜都凉了,六爷定是外面用过才回来, 再看着姨娘挨饿,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清芷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端起来又放回去,熬到二更天实在饿得慌,才又咬两口奶酥蒸饼。
  刚用茉莉粉刷完牙,听得外面有动静,满春儿的声音, “六爷慢点,衣服都湿透了。”
  采芙迎出去,一边埋怨,“让你去接人,怎么还让六爷淋着,真该打。”
  满春儿自己也是个落汤鸡,雨势太大,伞压根不管用,憋着委屈回:“姐姐说的对,我该打。”
  晏云深垂眸,余光看着碧纱橱内的烛火盈盈,已是小半月没踏进屋了,方才进来时满鼻子的香,心里飘乎乎。
  待满春儿伺候着换完袍子,挥挥手,下人们方都退下。
  清芷坐在榻边,心里无故扑通跳,怯吧,也不是,若说不怕,倒也有点。
  自从嫁入晏家,俩人还从未分开这么多日子,久别重逢似的,莫名局促。
  索性装睡算了,不用先开口,咬牙躺下,欲伸手拽帐子,又怕帷幔挡得严,对方瞧不见,她还给他温着热乎乎的粥呐。
  犹豫不决,还是将纱帐留开条缝,装模作样翻个身。
  晏云深也不说话,瞧见桌上的解酒粥,心里明白,坐下来一心一意地喝,粥勺偶尔碰到青瓷碗边,当当响一下,在静默的室内惊着人心。
  一个处心积虑装睡,一个专心致志吃饭,纵然心里都藏着千万句语,谁也不开口。
  清芷寻思六爷乃巧舌如簧之人,为何不能先破冰呐,毕竟自己都将他的被褥拿回来,难道还不够。
  晏云深却在气自己惯坏了这丫头,打一巴掌给个枣吃,他就得巴巴回来哄 ,倒也不是不想哄,赖好也得有个名目。
  忍不住苦笑,眼巴巴要别人给名分呐。
  若比沉得住气,清芷一个小丫头可挨不过官场纵横的老狐狸,熬过半个时辰,听对方放下碗,起身要走,急急坐起来,“六爷,你去哪?”
  晏云深步子不停,“太晚了,我也该休息。”
  最近都是赖在自己榻上睡的,采芙连熏笼都没烧,清芷哼了声,“哪个外面,山里头啊!冻死你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晏云深哭笑不得,没事就咒自己,沉着气不理,眼见要关上纱门,清芷忍不住蹦起来,直跺脚。
  “你——这会儿出去就别回来,最好跟什么小戏子呀,花娘啊,亲亲热热,省得冻坏,还要派我的不是,让全家都晓得,再娶上七个八个,咱们都撒开手,谁也不用管谁。”
  饶是再不知情识趣之人,也能听出话里的醋意,何况晏云深在外面住了大半个月,天天借酒消愁,怨对方没把自己放心上,说白了就是不吃醋,一个从不吃醋的女子,肯定拿自己当空气。
  她越是怒不可谒,他越是欢欣无比。
  “什么妓女,花娘——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靠在碧纱橱上,唇角勾起笑意,“我何时跟戏子扯到一起过,别冤枉人。”
  清芷冷冷揶揄,“香汗巾子都塞到袖口了,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晏云深方才笑开了,“早跟你说是喝醉,不知谁塞进来,你竟还想着,要不要来搜搜,看还在不在。”
  一边说着走近,张开双臂,真等着搜身。
  清芷扭头不看,面对床壁发狠,“有还能让我搜到,不知放在哪里藏起来,或叫小厮收着,满春儿,秦桑,哪个不是你的人!我没那么傻。”
  看来气得不轻,晏云深越发心情舒畅,坐在榻边,伸手把她肩膀搬过来,脸对着脸道:“这还不容易,以后回家不让他们碰,你先查一遍,我身上左左右右都没有女子的东西。”忽地顿了顿,意味深长,“也不对,有样小物件吧,不是我的。”
  清芷抬头看,对上他乌浓的眸子,好奇问:“什么东西,女子的——”
  问得真傻,话已出口也收不回去,反正她现在认定他男女都成。
  “自己摸摸看。”
  声音很低,哄人似的,俯身过来,领口略开,露出洁白脖颈连着紧实胸膛,才发现他脖上挂着个鲛珠坠,许是太小了,从没发现过。
  清芷伸小指尖勾住银链,珠子便落到手心,晏云深垂着头,鼻尖就快触到她耳边,温热呼吸撒下 ,仿佛吻着般。
  清芷只觉得痒,偏过脸,心思全在鲛珠上,想来六爷容貌好又识情趣,以他的年岁有个旧情人也合理,若属于心上人的东西,岂不是自寻烦恼。
  “珠子是我母亲的,你看看上面缠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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