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彻底被他掌心的温度给融化掉了,化成了一摊粉红色的液体。
  沈凌寒一时竟看不清林景桉的目的。
  自从几天前林景桉第一次跟沈凌寒提出该让江郁星去上学的想法,他就感受到了异样。
  那时林景桉在沈凌寒面前侃侃而谈一大堆。
  说什么心理学上证明了,多晒日光浴能让人心情变好,多跟外人交流能让他走出阴霾。
  还有什么真正走上社会才能克服社交障碍,而学校就是一个最安全的小社会。
  紧接着林景桉就去买通了校董,拿来了这份入学许可,又处心积虑想要说服自己把人送出去读书。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凌寒眉心紧锁,在原地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耳畔却总是萦绕着刚刚林景桉说的那些话。
  最终,他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之前给江郁星聘请的专属心理医生的电话,预约了明天上门面诊的时间。
  挂了电话,沈凌寒看了眼手里已经化掉的冰激凌,唇角无意识地上扬,紧接着朝楼上走去。
  刚要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玻璃碎裂声。
  第71章
  在听清门里面传来声响的那一刻,沈凌寒的精神瞬间紧绷,猛地踹开门冲了进去。
  极度的恐慌让他的视线都有了一瞬间的模糊,脑袋也在阵阵发晕。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玻璃碎片,以及从盘子里摔出到地毯上的切好的各种各样的水果。
  而那个小家伙正可怜兮兮地瑟缩在一地碎片之中,手忙脚乱地想要捡起地上的水果往嘴里塞。
  听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江郁星颤抖的更加剧烈。
  他用两只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出数道血痕的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原地缩成了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都吃掉,不会、不会浪费……”
  沈凌寒听着小家伙用发着颤的声音溢出的呢喃,不由蹙紧了眉头。
  江郁星自始至终垂着脑袋,让沈凌寒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直到捏住了江郁星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沈凌寒这才看清了,他那双红的要命的眼睛,以及满脸的泪痕。
  大颗大颗的泪水正连续不断地从江郁星泛红的眼角滚落下来。
  江郁星的眼神都是迷离的,视线无法聚焦,眼里闪烁着颤动的泪水,看起来像是被过去的什么噩梦给魇住了一样。
  沈凌寒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但那冷厉的沉默却让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更加窒息。
  江郁星晃着身子,颤颤巍巍伸出手臂,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沈凌寒被地上的水溅到的裤脚。
  一边擦一边低声抽泣,单薄的肩膀颤得好像雨中蝴蝶的翅膀。
  “对、对不起,我错了……”
  沈凌寒俯下身子猛地扣住江郁星纤瘦的手腕,温热的指腹摩挲着他手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痕。
  少年每一下颤抖的紧缩,都好像沾染了血迹的鞭子抽在沈凌寒的心上。
  “没有怪你,没有人怪你。”
  沈凌寒尽量将声音放的轻柔,将颤抖不止的江郁星揽进怀里,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少年仰起的脸颊有晶莹闪过,沈凌寒抬起手,接住了那几滴温热的泪水。
  只不过是打碎了一个果盘而已,竟然会让江郁星这么害怕这么恐惧。
  可想而知曾经他在做了相同的事情时,都遭受过多么残酷的折磨。
  江郁星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耳边环绕着如同静海深流一般安抚的嗓音。
  他震颤的内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在那一瞬间,在他脑海中迷离的思绪中,想到的只有:
  原来打碎盘子也不是一件不可以饶恕的事情。
  曾经还在江家的时候,年幼的江郁星在被允许上桌吃饭时也不慎打碎过盘子。
  与其说是江郁星不慎将盘子摔碎,不如说是将盛着食物的餐盘递给他的佣人故意提前松了手。
  然而无论在谁看来,盘子都是从江郁星的手里滑落的。
  在这个时候,江郁星不仅要遭受一旁佣人们的冷嘲热讽。
  甚至还被江知野抓住了把柄,终于又有了惩罚他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江知野会用最肮脏的语言去侮辱他,狠狠将他推倒在一地玻璃碎片当中。
  还会逼迫他吃下摔在地上的那些、被皮鞋碾过的食物。
  江时樾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冷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带着满身血迹的少年,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怀中的身体突然又开始剧烈颤抖。
  沈凌寒低头看见江郁星咬破的嘴唇,看着鲜红的血珠混合着眼泪一起淌了下来。
  沈凌寒的喉结猛地滚动,伸出手指强硬地掰开江郁星柔软的唇,不再允许他咬自己。
  沈凌寒的目光死死盯住怀里人湿润又颤抖着的睫毛,猛然间站起身来。
  失重的一瞬间,江郁星本能地攥住了沈凌寒的衣角。
  带着淡淡烟味和茶香的气息笼罩下来,怀里的少年渐渐平静。
  沈凌寒伸手轻轻拨开了江郁星额前被泪水和汗水沾湿的头发,将怀里的人抱到床上坐了下来。
  林叔带着医药箱急匆匆赶过来,却丝毫插不上手。
  只能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沈凌寒用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动作给江郁星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一边包扎,一边持续低声安抚着。
  “碎碎平安,不需要道歉。”
  “别哭了,眼睛都要肿成水蜜桃了。”
  “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第72章
  第二天早上,心理医生准时到达了沈氏别墅。
  经过漫长的心理检测,直到林叔将医生送走后,沈凌寒仍然对着那份心理检测报告发着呆。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报告上的医学术语,耳边萦绕着刚刚心理医生说过的话。
  “沈先生,根据您的描述,小江少昨晚应该是出现了精神解离的症状,脑海中会反复出现创伤画面,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或许把您当成了当年伤害过他的那些人。”
  心理医生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表情严肃。
  “经过今天的检测,我们可以初步认定,小江少这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而且……目前他的应激障碍指数已经非常高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永久性认知损伤。”
  “一般的患者会惧怕生人,从刚刚测试时小江少躲避的姿态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病情严重后会更加难以建立亲密关系,并且常常会将曾经受过的虐待归咎于自身,会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从而更加抗拒与任何人接触。”
  “甚至……”心理医生顿了顿,“如果不干预的话,患者可能还会自残,甚至会轻生。”
  “怎么治疗?”沈凌寒的嗓音沙哑,抬起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我的建议是,要让小江少重新获得安全感,以及尽快恢复社交技能,重塑自我价值。”
  心理医生轻咳几声,放低了声音。
  “根据您之前所说的,小江少是一直以来不被允许外出的,这样会让他越来越脱离社会,肯定是非常不利于病情恢复的。”
  他指了指检测报告上的几行文字。
  “我们心理学上常说,恢复社会联结是心理治疗里面尤为关键的一个步骤。”
  “当然,我这也只是给您提供一些建议。”
  临走前,心理医生最后望了一眼楼上紧闭的那扇门,目光落回到沈凌寒的身上。
  “我会去开一些缓解抑郁与焦虑的药物给小江少送过来,但那也只是些辅助性药物,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会见效那么快的,您要有耐心。”
  沈凌寒沉默地点了点头,示意林叔将人送走。
  沈凌寒心事重重地往楼上走,满脑子都是那份心理鉴定报告上的文字。
  自然他也就没有看到,那个极具权威的心理医生在走出门之后,唇角微微上扬,在上车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小林总,您交代给我的事情已经搞定了,沈先生很明显已经松口了。依我所见,估计很快就能放人出去上学了。”
  “辛苦了。”
  电话那头,林景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含着笑,很满意的样子。
  “但是小江少的病情确实有所加剧,检测报告上也都是真实的数值,我也只是在描述上稍微夸大了一点。”
  “嗯,我知道了。”
  林景桉挂掉电话,揉了揉不自觉紧皱起来的眉心,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他也是最近才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闭上眼睛时,脑海中总会浮现着一个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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