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衣襟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灵巧小玩意儿、簪子玉佩、香薰香球等,分给各弟子。好像他的衣服下面是个无底洞。弟子们也对此习以为常——宫主和少宫主都无所不能。各个拿着自己分到的物件都合适得像是被读心一般,开心的不得了。
  “还走啊,你这次走了,宫里就像死水一样,我……”最小的那个弟子抱怨的声音被同伴拉扯着衣袖,提醒着咽下去了,只是神色更加委屈。
  何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是我惹宫主不快了,连累你们。”
  “少宫主哪里的话,真要折煞我们了。”女孩子们嘟嘴跺脚,也不是真的抱怨,只是撒娇,也是不舍。
  “不谈这些,怎么,今日没有早课吗?这么快就来迎我,倒令我吃了一惊。”
  提到这个弟子们又有话说了。
  “宫主请少林的和尚来念经,我听不懂,感觉念得困困的,还不如练功有意思。”
  “嘿嘿,我也是,我坐在最后边打盹呢。”
  “我听说这个叫无花的和尚是个大师。我去得晚了只能坐在前排,他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他长得怪好看的,”那个说无花好看的弟子眼睛一转,机灵道,“只比少宫主难看一点点。”
  “他没头发,在神水宫不会觉得头冷吗?”还有天真的女弟子替他担心,只是担心的角度很是清奇。
  这些何欢答不上来,也没必要回答。她们只是想找人说说新鲜事儿。言未尽,众人已经簇拥着他走到了自己的寝殿,“快快换身衣服,去见宫主。”
  “我去吩咐烧水。”
  “我带小雪去吃东西!”
  大家高高兴兴的再分开去做事,都充满干劲,留下同他认识最久又最寡言的一个弟子,在门外看着他。
  对方柳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眼神轻愁,抬手扶在乌黑门框上,欲语先休。
  “怎么了,阿芜?”何欢柔声问她,“你想同我讲什么?”
  “你这次,不会再突然消失了吧?”终于,她开口,定定望过来,眼眸如同清晨的山谷,薄雾轻愁。
  何欢更加歉疚,他保证,“不会了,不要担心。”
  不料听了这话,阿芜反而神色更加戚戚。
  “少宫主,你哪里都很好。只有一点,你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看的太轻了,好像提前就划分了界限一样。”她咬了咬嘴唇,“我有时候觉得,你同我们很近。但每每回忆起来,你从不需要我们,也从未依赖我们这些人。我知道,你离了谁都可以过得很好,也就让谁都害怕你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我很害怕……”她颤抖着声音,这样道。
  何欢自己竟不知道,他喃喃,“是这样吗?”
  然而他看了阿芜垂泪模样,就先将自己的疑虑抛在脑后,安抚道,“怎么会呢,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你们对我很重要。不要这样想,我从没有想过离开你们。”
  阿芜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他,眼中仍有万千思绪,如同野草蔓延,却再说不出口。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悲哀地想:他已经那么好了,我又在要求他什么呢?总归…是我强求太多。
  人怎能奢望抓住月亮。
  第12章
  离开三年,寝房中却不染尘埃,衣柜里樟脑依旧,衣物也干净整洁,散发皂角清香。何欢的手指轻拂过桌角,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习以为常回绝了其他弟子要为他兑水、伺候他穿衣等请求。沐浴后换上神水宫准备的衣物,他垂眸看向衣襟上的合欢花纹。
  寻常衣物上并不会绣这种花的纹样。实际上,整个神水宫会在衣襟上绣合欢花的也只有水母阴姬和他。
  他们曾如家人般亲密,何欢甚至差些就要喊她“母亲”,可如今想要见她,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所谓近乡情更怯,何欢在书上读到过,却到如今才有真切的体会。
  他苦中作乐般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体会’呢。”在屋子里稍坐片刻,收拾好心绪,在宫内掌座带领下,向水母阴姬如今所在的讲经堂走去。
  “如今宫主每日都要参这么久的禅吗?”何欢问前面引路的万秀掌座。
  万秀今年已经三十有四,是神水宫掌座之一,她有过目不忘之能,主要负责记录神水宫日常事务安排。此外,宫主的行踪也了然于心。
  “少宫主走后才开始的。”相比何欢,她与水母阴姬更加亲密,也不理解当时何欢为什么不听水母阴姬的话,对他有些埋怨,因此如今说话语气中就带着些不满,“她一向天资过人,半生走过从未迷茫自疑。除了少宫主之外,还有什么需要她参悟。”
  她将何欢领到讲经堂前,就随意施了一礼,“老奴还有事,便不替少宫主通传了,等大师出来后您自行进去就可。”
  说完万秀转身就走,留下何欢一人立在门前,带着少许怔愕。
  门内的确有讲经声不休,以水母阴姬的内力,他与万秀的话想必都听到了,等就等罢。
  他站在门前,远眺庭前石碑,石碑上刻着的,却并非寻常碑文,而是水母阴姬与另一人关于养护某棵植物的辩论。
  “闻所未闻不见光之木。”
  “名贵树种汲养之初便不见光,于地下百年无碍,厚积而薄发。”
  “树不易挪,频挪伤根,风餐露宿更伤神。”
  “小子不才,惯爱餐风露宿,恰如野蔓般肆意。身无长物,唯有家财万贯可豪掷,娇娇儿尚可养得如珠如玉,遑论树木。”
  “水漫且重,置木于此尚能呼吸否?”
  “神水建宫时签入三百能工巧匠,严谨构造,为其拆三宫四室,一月便可成。”
  ……
  他看着看着,神情越发动容。不知何时,身后便站了一人,与他身高相仿,声音低沉,“我从未见过如此擅长诡辩之人。”
  何欢转头望去,见到她神色缓和,明显也是回忆起了往昔,“自你走后,我偶尔会自问,倘若是他,他会怎么做。”
  “阴姨……”何欢不禁开口。
  “倘若是他,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定会杀上门去,将那人家里搅个天翻地覆,再留下什么做旧了的一分五片‘藏宝图’,说宝藏就藏于他们家中,是也不是?”
  何欢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默默点头,“您真是了解他。”
  水母阴姬冷哼一声,“我倒情愿不了解他……”她像是想到什么,冲着何欢挑眉,“你最近有跟他联系吗?”
  “他身居海岛,行迹不定,即便是鸟兽也无法传讯,我已很久未听闻他的消息。”
  水母阴姬闻言,竟露出满意神色——倘若是不熟悉她的人,应该也看不出这细小的变化,然而何欢尽收眼底,眼中全是笑意。随即她也意识到了这点,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好在走前已将全身本领尽数交给你,不然他这长辈当的也太轻易。”
  说着说着,又哼了一声,开始教育何欢,“万般皆通,却无一到达极致,无怪乎最后被逮到海岛去。这点你不该学他。”
  “是,小子知道。”何欢这时候自然不会再反驳她。
  “我听说,你在外面招惹了红鞋子的人。”
  何欢苦笑,“我与那位姑娘相识时,并不知道她是红鞋子的人。”
  “招惹就招惹了,她们行事不端,恐成恶患,提前处理了也好。你与他们比试了几招?”
  “这……”
  水母阴姬狐疑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不愿招惹事端,便避开了。”
  水母阴姬“嗯?”了一声,见何欢再无其他话要说,神色严厉,“饶是你自神水宫出去,说什么要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日子,难道就能与神水宫全然割席、将宫规视若无物?就要畏战怯战、藏头露尾了吗?”
  “我并无此意。”何欢摇头。
  “拔你的剑出来。”
  “我此次前来拜见宫主,并未佩剑。”这话一出,何欢就暗道一声不妙,心下后悔自己脱口而出这话,必要让阴姨更加生气。
  果不其然,她怒极反笑,“宫内从未有解剑要求,连刚入门的弟子都知道,剑不离身方能自保,你出门三年,当真就忘干净了。”
  “我怎敢忘!”何欢连忙澄清,话音未落,水母阴姬大袖一挥,一道劲风加杂阴冷水汽袭至面中。她足尖在地面一点,人已在半空,转身向后厉声道:“好,若让我相信你,便是你的武功已臻化境,剑气如风,非但不能落败与我,还该胜我两招,与我且来且战。”
  何欢仰身躲过第一击,已知这场教训是不得不吃,他自地面前进腾挪,躲避水母阴姬自空中的袭击,身形已飘摇赶上。水母阴姬眼中赞赏一闪而过,继而出招,丝毫没有留情。
  何欢一一破招,少顷两人已战至神水宫地下喷泉处。此处还有躲懒的弟子,看到他们战至此刻,惊呼出声,话音未落已被一股柔和内劲送出战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