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她站在他身后,手自然而然放在他的脖颈。这是最致命的要害。
“我永远不会归罪于你。”赫雷提克的手垂下去,近乎认命。
面具和皮肤之间那块小小的缝隙,她柔软的手指探进去了,冷凉的指腹按在血管上的皮肤。
——塔米斯抬起手。
铁面具骨碌碌滚落在地上,那张脸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布鲁斯有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思维和声音。
“这就是为什么。”塔米斯说。
她就这样站在仍半跪在地的赫雷提克身后,手托起他的下颌,让这张脸连同自己的脸一同朝向他,微风吹落她的声音,“……因为我们是达米安的复制体,这就是好多好多问题的答案,你看见了。”
不是每个人带上面具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
这是我们面具下的一切,你看见了。
第143章 你看见了 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任何感情……
短暂震惊引发的盛怒很快转化为沉郁挫败, 布鲁斯几乎以为这是报应,或者同态复仇。
‘你看见了’,同样的话他前夜也对她如此说过。他的呼吸在这秒开始重起来了。
可她的神情寡淡一如既往, 只有瞳孔蒙上晦暗不明的郁色。被当作工具来展示的人闭目流下眼泪了, 但决不是因为身份, ——他侧过脸, 尽可能把脸贴近她的掌心,追逐那点微不可查的温度。
至于蝙蝠侠,他不在乎。
的确如此, 他很快用行动证明这一点。当布鲁斯忍不住向前一步,异教徒几乎是瞬间睁开眼, 眼眶里的红色是恶犬打算暴起咬断敌人咽喉的凶光。
“别以为这会改变什么, 我们的存在和你无关, 更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任何感情, 从来都不需要。”他冷冷说。
没有脆弱,他又恢复那番剑拔弩张的样子, 态度不改, 拉住恶犬缰绳的是那只手。
“这就是达米安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塔米斯轻声说。
没有任何情绪, 纯粹总结的语气给事实画上一个句号。
布鲁斯知道, 按照达米安的性格,恐怕永远也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于是他在搅成一团的脑和胃里停下脚步, 再度确信这不是复仇。
复仇应当快慰, 但她没有。她应当饱尝他的痛苦, 但她没有。因此他自然而然明白了:构成行动的动因并非是意图伤害, 而是展示真相。
告诉他一个真相,仅此而已。真相总是让人无法接受,仅此而已。
危难当前, 他不得不在错误又正确的时间揭示秘密;而现在她也遇到了这时候。
他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他说话,他说什么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在乎。
原来达米安说的‘与你无关’是这个意思么。
他把想说什么的嘴闭上。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在胸口在剧烈翻涌,血液凝结成冰又沸腾,短短几秒就诱发高热和寻迹而来的谵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做错过且无法挽回的那些事,不擅处理的家庭关系。又要加一笔了。在他以为可以挽救、事情会变好的时候,一切又往不可控的深渊滑落。
真是复杂的疼痛啊,有把刀一刻不停往五脏六腑搅。但蝙蝠侠不能倒下,不能软弱,不能——
收紧想要抬起的手,蝙蝠侠深深吸气。
塔米斯没有再看父亲一眼。她松开钳制着的赫雷提克下颌,乘着阳光转而抚摸他坚硬粗槁短的黑色头发。
反常的举动,机械的重复。但能发现的人里,有人已经被纷乱的海啸淹没,有人在享受这一刻。
“你看到母亲了么。”她低头问。
“没有,但她应该已经到这
里了吧。“他仰起头,让那双手再度回到他的脸上。那手的温度冷如冰雪,动作却很温柔。
但她把手收回去了,连带着把他心里的欣喜一起收回去。
“你要跟着雷霄么。”她又问。
赫雷提克尝到了口腔里铁锈的味道,“他有我想要的东西。”
塔米斯点点头,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保持缄默。
不是被动的活着,不是因他人的命令而活,有想要实现的目标,有想要追寻的事物。他已经是真正完整的人了。
人是一切欲求的合集,由一片一片的渴望拼出来,如同死去也是一片一片的死。
有些欣慰,突然之间,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湖里泛起涟漪。于是伸出手又摸摸他的头,抚平刚才被她下意识动作时不小心弄乱的毛发。
“那我们又是敌人啦。”她的目光很温柔,“……别阻拦我。”
“我怎么会和你为敌。”赫雷提克低声说,“当心那个法师。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放开手,那点温度和温柔彻底消失了,翻飞的黑色裙角从余光中离去,把最后一点冰雪夹杂草木的馨香也带走。蝙蝠侠和他的人跟了上去。
赫雷提克无动于衷,等到他们都消失不见,他才放倒那只一直撑起的腿,双膝跪在地上。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指缝里已经掐得满是鲜血。
偌大的废墟里他渺小如蝼蚁,寒凉的风把梢头叶片扯碎朝地面泼洒,湿润的血沿泥土缝隙深入地心,所有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心里的声音。
赫雷提克仍跪在地,他低下头,身体曲成一团,把额头死死抵进腥潮的泥砾,一遍又一遍咀嚼牙龈。
忍耐,忍耐下去。
他一定要实现那个愿望。
*
韦恩庄园大厅,穹顶那副画中的上帝不会因站在其下的任何人伸出手。提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水晶大吊灯的碎片围绕在他身边散落遍地,一颗来自吊灯的晶珠在棕羊绒的地毯无声滚动,直到抵达一只漆黑的靴尖前才停。
流光溢彩的圆润表面完整倒映出跪地的身影,又将其前站着的人模糊不清。
达米安双手抱臂,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跪在他面前。
德雷克被解决了,但手段并不光彩,突然出现的刺客袭击他。他昏迷前那一瞬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残留在达米安的脑海。
这不是达米安的意思,也不是他想要的解决方式,但一想到可能会被某人误会是他故意如此设下此举,就让达米安觉得暴怒反胃,如同吞下一千只苍蝇。
他神色几乎是恼怒,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在愤怒咀嚼某条不杀的律令,“外公派你来这里接我?”
蒙着面的刺客点头,双手奉上一封未拆过的信,达米安粗鲁揭开红色的火漆印,打开扫视一眼后便将信往旁边一扔。这信只有短短一行内容还疯狂不堪,很符合外公越来越癫狂的精神状态,委实没什么可读性。
沙色无味的干燥信纸仰面摔在地毯上。
【恶魔之子,来见证新旧世界的交替吧】飘逸的阿拉伯字如是写道。
刺客见他看完,恭敬地说:“直升机已经在等您了。”
他的话音落下,被窗柩切成八块的落地窗外狂风呼啸,一片嘈杂中直升机降落在庄园外的草坪上,螺旋桨刮起的狂风卷起草皮,泥沙草叶往在玻璃窗上扑打。
这些草皮是阿尔弗雷德新铺设的,更早之前,那里种植着修建得体的松柏灌木。
“难道要浇筑成水泥地这种事情才会停止么。”才走进客厅的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他被刚才吊灯坠落的巨响惊动了,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此情此景。刚翻修好的草坪遭到破坏,做好的松饼无人来食,现实再次身体力行的告诉他,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达米安收回视线,跪在面前地上的刺客还没来得及行动,一柄刀就架在他的脖颈,少主冰冷的声音同时传来,“你再敢对什么人动手,下一秒丢掉的就是你的命。”
他的声音在嘈杂不堪的声浪中仍保持着冷锐的清晰,毫无疑问是认真的,刺客默默不动了。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抽回了刀,他越过仍然跪在地上的刺客,大步向门走去,说话时头也不回,“监督他把这里打扫干净,潘尼沃斯。不用管德雷克,感到冷了他会自己爬起来。”
阿尔弗雷德:“……”
老人看了一眼满地碎片里躺着的提姆,又看了一眼刺客。这个看不全面容的刺客的眼神好像有点懵。
“扫把在哪里。”刺客突然问。
“……扫地机器人在工具间。”阿尔弗雷德说,“如果你更想用扫把锻炼身体,请便。”
“?”
隔着一层落地窗,舱门吞进想要接走的人后便合上嘴。搅着嘈杂的螺旋桨,直升机在窗框里直直升高,直到消失在室内人看不到的上方,只留下一地被掀飞的草皮和斑驳泥土。
看着外面的遍地狼藉,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
“你会整地铺草皮么?”他问。
刺客:“……会。”
*
神殿的位置很显眼,帐篷废墟所在的山涧向下再往前不远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