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黑鹰不随着黑雾随波逐流,虚影顺着水流向上升了一段,扑腾扑腾着翅膀又飞回她的身边。
  完全没有被吸取走的迹象。
  我有点不清醒。塔米斯冷静地想。酒神因子出现时间早于黑暗之书,她真是昏了头才会觉得酒神因子的诞生和黑暗之书有关系。
  但还是好可疑啊。
  诞生没关系,但是不能代表……
  她思考着,下意识又把扑过来的黑鹰按进培养舱。
  酒神因子和她玩着我飞你推的游戏,看上去居然还挺开心。
  视野越来越狭窄,如同胶片拉伸,逐渐坍缩成一个小小的孔洞。突然,整个画面翻转,仿佛被扔入天空中,在失焦的模糊后,一切缓缓清晰。窗外的雪山在湛蓝天幕下清晰可见,宁静而又冷漠。
  她又回到了意识深处那件小小的房间。房间内的老旧投影仪开始运转,光线投射上墙壁的幕布,开始播放的画面老旧,时不时闪过轻微的噪点。
  画面里是她过往的记忆,从最开始,她被人牵着走过长长的白色的通道,被领到达米安面前,他桀骜不驯的看向她,像是猛兽一寸一寸打量猎物。塔米斯当
  时贫瘠的脑海中没有太多相关的情感概念,母亲对男孩说,“这是你的妹妹。”于是她对他说,哥哥。
  此时此刻,记忆中的画面在幕布上放映,她都有些讶然画面竟然如此清晰。可是,达米安的脸渐渐模糊,一张新的面容替代他出现。母亲的影子消失了。场景依旧是那个场景,长相陌生又熟悉的男孩对她伸出了手。
  塔米斯:……?
  动画加快了放映,每一帧达米安都在其中,每一帧相关他的记忆都被作了微妙的修改,被另外一张脸替代。
  酒神因子降落在她身边,幽幽说:“恭喜,现在不用再纠结达米安的问题了。在修改后的记忆里,你有且仅有一个兄长,那就是赫雷提克。”
  塔米斯:?
  幕布上的画面依旧在飞速向前,塔米斯确信自己现在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存在脑海里。
  那现在新的问题来了,她这会儿知道记忆没被篡改,那等下醒过来了呢?
  刺客联盟到底想做什么?!
  今天的塔米斯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黑匣子*
  飞逝的荧光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她脸上那种带着轻微茫然的神情,如果塔利亚看见了,一定会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低声把人类的复杂掰碎了讲给她听。
  可她没来得及说这些话。
  从混乱不堪的梦中醒来,头隐隐作痛。底下跪着的信使向她汇报:安全起见,伟大的主人要求她留在这里,不得前往哥谭。
  她勾起唇角,瞳色深沉。好啊,我的父亲。
  第65章 哥哥(5) 黑暗中刺来的视线燃起澎湃……
  世界是勇敢者的游戏, 赫雷提克深知这点。
  他确保情报断层,雇佣外来佣兵执行任务,支开相关刺客, 控制知情人, 以便在合适时候让他们送死。
  诱导、伪造、隐瞒。在刺客联盟的庞然巨物之中, 他悄悄建立起一个狭小的巢穴。
  权与力, 能为己谋得利益时才能属好物。怪不得人类历史上刀光剑影、权利流转。想来每个当权者都胃口极大,对已有的东西从不满足,大手一挥让手下抛头颅洒热血。
  作为基因工程的产物, 赫雷提克很少对什么东西产生强烈情绪。他们被制造出来,血脉是狗链, 拴在脖子上, 没有光的世界里只有这一条绳索, 没了它就什么都不是。
  雷霄让他们自相残杀或是杀死别人, 他也就这样照做了;在正常人眼里黑暗血腥的谋杀,他从小到大浸润在血里, 好像也就那样。
  要是哪一天, 任务说要杀死唯一的少主, 赫雷提克也眼睛都不会眨, 最多关注一下塔利亚会作何反应。很奇怪对不对,人形兵器似的实验体居然会在乎本体的母亲。
  本体的母亲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接触不多, 她也从不和他说命令之外的话。可是真奇怪啊, 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多靠近她一点。
  但蚂蚁要怎么靠近天上的明月?
  有时候瞧见水面上漂泊着些微月光的零光片羽, 蚂蚁也就觉得自己离月亮更近一些了。
  赫雷提克有时候会想“距离产生美”这句话, 同样有血缘羁绊,他怎么说都应该更关心本体吧。兴许是知道本体狗嫌猫厌的本质,所以才在乎不起来?
  被雷霄调派进南伽圣殿之后, 他经常在本体周围当影子护卫。但几乎是每次任务,恶魔崽子都把场面搞得一团乱七八糟,捣乱完就拎着比他还小只的试验体跑路,把烂摊子扔给他们做善后。训练的时候也是,招招下死手。
  本体的恶意毫不掩饰,但赫雷提克其实没那么在乎。工具不需要情绪,只需要绳索那头的人的命令。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保持平常心到最后。
  ……但濒死的那一天,见到妹妹的那一天,他坐在地上,头一次感到茫然。本体带着的那只从来不摘下面具的孩子,原来是妹妹啊。
  以前他听研究员彼此闲聊,他们不经意提起过这件事。塔利亚主动从实验室里带走过一次产品,就那么一次。
  原来是妹妹啊。
  那一天她没有必要救他,但她还是救了。就像一路上他喋喋不休的提问,她看上去不太乐意说话,但还是抿着唇小小声的回答。
  没有临时止血的布条,她撕下柔软干净的里衣下摆。但是活下去的路真远啊,他坚持不住走到医疗室,就只有几步之遥了,他趔趄摔倒在地上,她低下头,认真问他想要埋在哪里。
  “顺着雪山融化的溪流,可以去到大海。在森林里,会变成苔藓,蕨草,一部分鲜花。山崖底下,很多人躺在那里,很挤。…你会喜欢人多一些吗?”
  她是认真的,可描述得太可爱。他忍不住笑了,胸腔震动,带动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痛。
  “人多的地方就算了吧,其他的也没有兴趣。我还不想死。”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话是这样说,可身体里还是没有力气,生命从身体里缓慢抽离的感觉真可怕啊,眼前渐渐暗下去,就像黑夜降临,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甘心,不想死。
  再醒来的时候,鼻尖全是消毒水和草药混杂的味道。面具仍好好戴在他的脸上,医师的小学徒在旁边,好奇问他伤得这么重,怎么会有人费劲带他过来让人救他。
  “有点反常,你同伴应该一刀了结你的痛苦才对啊。不过也算你厉害,就做了点简单的止血居然都能活下来。”医师的学徒说,“那个女孩子,我很少在这里见到她,你们是固定搭档么?”
  “管好你的好奇心,趁你还没被它杀死。”他说。
  不虞的神色从学徒的脸上浮起来,“你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人世有言‘医者仁心’,但这里可不是这样。哪有刺客不受伤,在圣殿里,底层的刺客想要活下去,想获得稍好些的治疗,不都要和医师低头说话。
  “以后……”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刀尖已从喉咙穿过。
  赫雷提克看到刃尖上一点欲落的血花,随刀刃收回而掉落。
  不是同伴,是妹妹。
  他在心里轻轻反驳。
  自那天之后,妹妹这个词语,在心里有了比月亮和本体更鲜明的轮廓。
  ……连带着嫉妒的微小种子生根发芽。
  真不甘心啊。他想要的一切,有人早已拥有。
  “你现在是活得最久的试验体。”主人说,饶有兴致,“达米安没有认出你来?”
  不,血脉间隐约的联结让他们在对视之间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只不过是……
  “他没能杀死我。”他说。不是没有,而是没能。他掩盖妹妹的帮助,像是往怀里小心翼翼藏起一朵小花。
  雷霄是疯子。这是赫雷提克早就知道的事实。
  想要在他手下活下去,就不要增加存在感。
  雷霄神色捉摸不定地看了他半晌,他也就没什么情绪地大方让他看。然后疯子笑了,笑声越来越响亮,最后夸奖他,“好,很好,目前为止,你是最有潜力的那个。”
  赫雷提克需要力量,于是他挖空自己,展现出能和本体相媲美的潜力。他越强,雷霄越发让他掌握更多东西,虽然那些东西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总归能用它们铺出一条朝目标前进的路。
  这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但是现在一切都得偿所愿了。
  在实验室的床上,少女睁开了翡翠色的双眼,涣散的瞳孔渐渐凝出焦距,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他听到她迟疑对他说:
  ……哥哥。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他问。
  她的瞳孔茫然地散开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回他的脸。“我记得我们在……矿井?”她低声说。“想不起来了。哥哥,头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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