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根棍柄悄然抵在了她的背后。
  “别说话。”男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塔米斯来的时候完全没发现周围有人。
  黄袍人对哭泣的女人说,“那孩子死了。但他还活着,在这里。”
  在女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之时,黄袍人淡淡补充,“不是在这座监牢,而是寺院的另一座。你在哭泣时,他也在哭泣,但直到人死灯灭,你们永远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莫度。”黄袍人说。
  塔米斯感受到棍柄离开了她的后背,高大的黑袍男人从她身后走出,他同样带着兜帽,一言不发,只是弯下腰把一根木棍放在了女人的监牢前。
  “好了塔米斯,我们该走了。”黄袍人说,她路过塔米斯时,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牵着她朝外走去。
  塔米斯一愣,“——你认识我?”
  动静被甩在身后,塔米斯无法得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当然,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兜帽落下,露出女人光滑的头颅和英气凌厉的脸。她在微笑。“我是古一。”
  ancient one?她从名字推测,“你是这里的僧侣?”
  “不。只是有事而来。她曾短暂做过我的门徒,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僧人,幸运亦不幸的是,僧人也爱她。在有了爱的结晶之后,他决定悄悄离开禅院,和妻儿共度一生。但这一切都违反了他年幼时发下的戒律,长老们不允许他破坏规则。他们假意放走他,跟踪他们,找到他们,然后一半事情就变成了你所看到的那样。”
  “爱的结晶是指……他们有一个婴儿?”塔米斯眨眨眼。这形容在她眼里有些新奇。
  “正因为爱,她才愿意为他诞下婴儿。怀胎十月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孕育出的婴儿几乎等同于余生的责任。”古一言尽于此。
  塔米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多么遥远的词汇和概念,像是突然有人引导她抬头,兀然一片新的天空展露在眼前。
  但新的问题接着出现,塔米斯清晰知晓,她并非是自然孕育而生。
  哥哥是被爱着的。她或许不是。
  塔米斯不知道古一怎么带的路,她明明觉得才出偏殿,在树林中好像还没走几步,但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她站在山坡上,远处是佛殿鳞次栉比的剪影。而莫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站在他们远处几步。
  殿群中,突然有一处泛起嘈杂的人声,然后几点光明涌现,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在扑闪。
  看着这一幕。“我要走了。”古一说。
  “……你不带那个女人走吗?”塔米斯这下真的陷入了困惑。
  “她已作出选择,无畏的爱正在支撑着她行动。”古一依然在微笑,她戴上兜帽,手在塔米斯的背后轻轻一推,塔米斯一个踉跄,感到一样东西随之滑入她的掌心。
  “让我们下次再见吧。你该回去了,你的哥哥在找你。”
  塔米斯再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灌木丛中枝叶耸动,达米安从中现身,他随手拂去衣服上的灰土,“你果然在这种高处的哨点位置……嗯?肉干?你从哪里弄来的?”
  塔米斯迟钝地朝手中看去,古一离去时往她手里塞的赫然是一块风干肉条,巴掌大小的小块用布条包裹好一半部分,非常适合拿在手里开吃。
  不过达米安也就随口一提,他的看着山下,漆黑的夜中,佛寺越发嘈杂明亮,“下去吧,这个地方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等到他们下山,找到引发混乱的目标,事态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一路上都是火光和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僧侣。女人的前进方向很坚定,像是有什么在指引她。
  从她的异常削瘦、骨骼分明到扭曲的背影,很难看出这具身体竟能造成如此大的威力。哀嚎中有人称呼她为恶魔,妖孽,魔女。像是灌上这个名字就可以解释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是啊,一个看上去受尽折磨的囚徒,怎么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达米安来了兴趣,他准备上前,塔米拉住他,轻
  轻摇头。
  达米安默不作声地回望她。她低声和他说起先前的所见所闻,地牢,女人折断的脚,一个没办法解释从何处听来的故事。——下意识地,她隐去了古一的存在。
  莫名其妙就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走了一路什么的……
  某种直觉告诉她,在兄长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会完蛋。
  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女人一直走到一处大殿的门口。血痕顺着她的袍摆拽出一路的血痕。她推开门,高大悲悯的佛像温和垂目,一个影子跪在中间那个蒲团上,一动不动。
  影子的腿折叠而跪坐,钉在腿上的铁钉一直没入蒲团。头顶上新鲜的戒疤是深褐色的血洞。他佝偻着腰,悄无声息。他死了。
  周围建筑点燃的火光隐绰地照亮殿内,女人抱着他哭了,脊背弯下,支撑着她来到这里一腔东西好像突然泄了个干净。
  越来越多的僧人绕过兄妹所站的地方,进入大殿把相拥的人影团团包围。达米安啧了一声。
  “结束了。”他无趣地说,面上一派兴致阑珊。
  他转过身,背离大殿走了几步。发觉塔米斯没有跟上,他回头看她。
  冲天的火光映入她的眼帘,达米安这才看向她凝望的大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火光顺着飞溅的鲜血喷溅在纸糊的窗上。焰光下,映在窗上的人影真有如鬼怪。
  “已经尘埃落定,没什么——”他这样说,但声音因接连不断溅上窗柩的红而兀然顿住。
  火场的烈烈燃烧中裹挟着接二连三的尖叫和哀嚎。以为的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其实对调,他却笑了起来。
  “这场落幕姑且能称作精彩。走吧。”他朝塔米斯伸出手。
  越来越大的火正在将这里焚烧殆尽,在他们的头顶,一辆直升机徐徐降落在殿前的空地。
  那天晚上,在直升机上俯视渐远的火海的时候,灼热的温度和灰烬片刻不停地远去,塔米斯第一次向达米安提出关于爱的论题。
  “这是爱的力量吗?她爱他,所以……”
  一阵长久的沉默,塔米斯在旋翼的轰鸣里听到达米安漫不经心的声音。
  “别犯傻了,塔米。”他如是说道,“一个人在经受长久的折磨后,内心只会剩下复仇的欲望。仇恨赋予她力量,而非爱。
  所以,别愚蠢的爱上任何人。”
  *
  【……所以,别愚蠢的爱上任何人。我决不会允许陌生人染指我的领地——】
  一片空寂之中,达米安猛然醒来。
  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在窗上流淌,把窗下的车流灯光冲刷成扭曲的灰影。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灰暗中静悄悄的。达米安想起来这里是哥谭边缘一处临时的住所,他正在追猎丧钟的路上。一切都始于圣城艾隆厄拉索班,丧钟发动的突然袭击让外公重伤垂危。带领着追随他的雇佣兵和部分刺客,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成立利维坦。
  何等侮辱!即便是数月之后的现在,达米安觉得他仍能感受到胸中流淌的怒火。但奇怪的是——
  没有。
  他的身心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就好像笼罩在雪山清冽的空气中。
  或许是因为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即使醒来后已记不清梦中的细节,但来自梦中的那股平和宁静的情绪依旧残留在胸口久久不散。
  ……可梦里和他说话的人是谁?
  真奇怪啊,他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第63章 哥哥(3) “把她——还给我——!!……
  长条状白炽灯在头顶冷漠常亮, 凝固的纯白铸成冷墙,把冰凉反光抛洒到各地。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男人的身影宛如幽灵, 从走廊的另一端浮现。尽管怀里抱着什么, 他走路依旧悄无声息。
  长廊陆续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门上镶嵌着长条状的可探视玻璃,塔米斯朝每扇门中投注一瞥,因某几个房间中大量堆积成山的板条箱而陷入沉思。
  假定这是什么武器或者补给物资吧, 这个基地到底有多少人才能用上这么多东西?
  还是说这里仅是一个中转站?
  尽头的房门随着赫雷提克的进入而开启,塔米斯跟在后面, 随他跨进房门, 光线由洞开的门倾泻而入, 却照不到室内深处。
  身后的自动门关上了。越朝内走, 光线越发黯淡。房间尽头矗立着一座仪器,延伸出的机械臂上长着摄像机一般的怪异设备, 机械臂的收回使得原本被挡住的东西得以露出形貌:十字形的束缚架立在仪器前, 一个人双臂大张, 被捆缚其上。
  十字架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一直延伸到塔米斯的脚下。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
  当无休无止的雨水终于歇息,死不瞑目的头颅的血已然流尽, 猩红早已渗入雨水与万物融为一体。达米安仍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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