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从她脸庞滴落的泪珠在赫雷提克心头重重一震,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花了好半晌才让失态的表情回归于面具般的微漠。
“你谵妄了,塔米。浸泡过高浓度酒神因子的确会产生这种后遗症,”赫雷提克抬起手,“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
掷出的飞镖割破了手臂,塔米斯只来得及看清飞镖的轨迹,却无力躲避。药效混进本就不舒服的身体,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异教徒抱回来一个女孩,没人对此发表任何言论。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忠于雷霄奥古的刺客,忠心耿耿,行事利落。这些杀人工具如今正做着建筑工人的活,在废墟之中翻砖倒瓦,搜寻着东西。
没多久,一个石盒呈在了异教徒面前。它不复先前的光鲜亮丽,环绕在周遭的珠串已断,表面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只有上面雕刻的图案还清晰可见。异教徒仍抱着女孩,脖子上的伤口用纱布粗略包扎了一下。他低眉看了一眼石盒,轻轻抬了抬下颌。
这便是不亲自拿的意思了。刺客抱着石盒退了下去。
任务完成,刺客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红头罩和军火库终于姗姗来迟。他们站在仓库中央巨大的坑洞面前,相顾无言。
罗伊抬头看了眼完好的天花板,又低头看了看被炸穿的负一二层之间的楼板,忍不住咂舌,“算好了当量炸的吧?有备而来啊。”
“你追踪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吸引了这么多视线。加上我们,至少三拨人。”杰森压抑住心底微妙的烦躁,他看着终端上显示的信号源,四处走了几步之后,跳下负二层。
罗伊紧随其后,跟着跳了下去,“我真的只知道是个文物,才从神庙里出土,当地传说神庙镇压着恶魔,一个家族在那里守护了上千年,直到外人闯入。唯一的幸存者找到了正义联盟,正义联盟脱不开身,把任务转交给了泰坦,但是泰坦也忙不过来,所以活外包到了我身上。”
他锐评此种行为,“大家把事情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老实讲,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官僚主义。”
“忙不过来有什么办法?”杰森说,“危机总比义警多。”
这话让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顺着信号源深入废墟,越靠近正确的方向,终端上的信号强度越强。同时,地上的足迹也提供了指引。得益于经年的训练,杰森可以判断出有两个人先后从这里经过,一个脚步急促,一个胜券在握,胜利者缓步回来。看脚印的深度,两个人的体重都超过一百五十磅,朝向深处的匆忙脚步主人要更重些,一定破了两百。
沿着脚步一直走,在角落里,他们找到了通讯器。不远处的痕迹更杂乱了,从头顶掉下的水泥砖块遮挡了长长的拖痕,地上同时出现了一个轻盈的稍小些的脚印,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
罗伊刚想问杰森看出来什么没有,深处的黑暗里突然窜出来一个红色紧身衣的身影,他东张西望,贱兮兮的声音瞬间打消了二人的戒备,“heeeeello?虽然不是很想在这会儿串场,但是你们看到一把刀没?上面有个牛头徽记像是口口把口给口口口了,那刀可是我表哥的亲亲老婆,要是找不到我就只能对遗憾宣布丧偶消息然后看着他遁入尼姑庵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手绢,在面罩上眼睛的位置按了几下,“行行好,我可不能见到全家唯一的希望出家。”
第15章 15 酒神因子 “为什么你就是不理我……
15 酒神因子
沿着南加圣殿顶层迂回曲折的外缘侧廊一直走,可以找到一处鲜少有人问津的侧殿,殿外凭栏处视野开阔,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橘粉色的光渐渐侵吞天幕,地平线上升起一线朝阳,把檐下被风雪凝冻的风铃辉照成烁亮的琉璃。
塔米斯伫立于栏前,眺望重峦叠嶂的群山。这是圣殿中她最喜欢的位置,在这熟悉风景的洗涤下,她的心灵前所未有的平静。但是没过多久,一丝古怪的惴惴不安从心间升起。太安静了,没有呼啸而过的风雪,没有刺客传讯的哨音,就连总是在高空盘旋的兀鹫都不见踪影。
她好像忘了什么。
耳边没由来地响起少年人的声音,他的语调平泛如常,“别看了,该去训练了。”
巨大的惶恐猝然席卷而来,她回头望去,身后阒其无人,唯有侧殿大门开敞着,里面漆黑一片,像是一张等着鲸吞蚕食的巨口,铜锈色的液体从阴影中漫延出来。她的影子正在被天光拖长,还差些许就会被吞吃入腹。
她退后一步,坠落踩空的失重感突如其来,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她坠入深渊,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的世界越来越远。
痉挛感过电般传导至四肢百骸,她蓦然惊醒,发现她竟仍在站在栏杆前,周围一切如常,空气寒凉,在眼下展开的崇山峻岭譬如山水画卷,大殿内部水光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把天空翱翔的兀鹫和稀薄流云呈进里面。
刚才看见的一切仿佛是打了个盹,因而陷入梦靥。
达米安站在一边,皱起眉,“训练的时间到了——唔,你刚才睡着了?昨晚没有睡好?”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阖下的眼中浮现出疲惫。她避过他,缓步顺着走廊朝前走。她清楚的知道眼下的一切又是一个梦,而她是剧院里最没耐心的那个观众,戏剧还没开场就想起身离开。
随着再度向前,旧的场景崩塌,新的镜花水月悄然成型。那些发生和从未发生过的情节,只要是能够牵扯她情绪的场景,都一一呈现在眼前:达米安一直在前面走,留给她一个永远都无法追逐上的背影,到最后,他转过头,面露不屑地看她如看微不足道的蝼蚁;母亲蜻蜓点水一般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轻蔑且漫不经心地对阴影中的人说,一个解闷的残次品罢了;穿过胸膛的长剑把她死死钉在墙上,在血液流失的失温和恍惚之间,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个复制体死去,京观垒成的王座上,恶魔之首投下巨大的阴影。
空泛乏味平淡无奇的人生经历在梦中分解、重组,穷举排列出所有故事的组合,让她把所有的苦难都见上一见。然而她无动于衷。只要意识到这是在梦中,心灵上的痛苦就没那么猛烈,反倒是麻木和疲惫感接踵
而来、泛滥成灾。
没有牵动人心的故事上演,剧院就要关张。在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领域中,水月镜花终于崩塌,破碎的镜片如雪花般飘扬坠下。
一扇模样熟悉的门出现在塔米斯眼前,她没有推开门的想法,但是门自动打开,挪上前来把她吞了进去。房间内的装潢和南伽峰上的她的卧室一模一样,她看见「自己」坐在一地拼图的碎片中,抬头看她:“人类要怎么才能想象出她从未知晓的事物呢?”
答案是无法想象。
认知是有限度的,想象力再怎么添砖加瓦,都无法突破认知的局限性。以认知为基础,梦境翻来覆去地加工也只能生产出那些千篇一律的场景。这时候,无知竟成了一种幸福。
塔米斯没理它,更不说话。依靠直觉,她能判断出先前的一切是梦境,而现在又落入了另一层幻觉编织的巨网中。这种轮番上阵让她略感疲惫。
有一种暴行是很难检查到的,因为暴行的形式伪装成了情感,兵不血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塔米斯无师自通了这种被称作冷暴力的伤害方式。她从未意识到对幻觉的漠不关心正是在实施此种暴行,但是幻觉切实体会到了伤害。
它哭哭啼啼地绕着塔米斯转圈圈,语带控诉,呱噪个不停,“为什么你就是不理我啊?为什么啊?!”
塔米斯的眼睛动了动,焦距落到它身上。她竭力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面无表情,“别用这张脸和我说话。”
幻觉喜出望外,感觉终于找到了不受待见的症结所在,“就这么不喜欢自己?你早说啊!”
它再抬起头的时候,变成了塔利亚的样子。
只消一眼,塔米斯扭头就走。
幻觉大惊失色,它追上去,面容不断地改变,几乎把塔米斯认识的脸都轮了个遍,从达米安、贝恩到刺客联盟的学徒路人甲,就连路边的动物都不能幸免于难。最后,它变成一头苍鹰,停在塔米斯肩头呜呜地哭,“哇,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这样真的很过分诶!”
塔米斯停下脚步,她难耐地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没忍住冲动。她阴沉着一张小脸,杀气腾腾地拽起幻觉的翅膀,和它的豆豆眼对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你啊。”幻觉说。
塔米斯:。
她毫不犹豫地把它扔了出去。
幻觉扑腾着翅膀嘤嘤嘤地飞回来*,“有这么难以承认吗?你刚才的心理波动居然前所未有的剧烈诶。不过很遗憾,我真的是你。”
在塔米斯难看的脸色下,它小心翼翼地补充,“呃,是你的酒神因子。倒也不是你精神分裂啦,我们酒神因子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