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崔延祚扫了一眼周遭,让原本就冷的廊庑更添了几分凉意。
  “携带夹带,乃是考场大忌,简直胆大妄为!”崔延祚怒喝一声,而后指挥禁卫军:“将所有人带离考场,集中搜身,这里每个考生身上携带的书筐,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不容许有半分错漏!”
  禁卫军们不敢违逆崔延祚的意思,顿时廊庑底下挤满了人,起初还有人不太想配合,但看到身着甲胄的禁卫军,便乖乖主动离开了位置,被禁卫军带离了廊庑,在一声声催促中被赶到了尚书省的院子中间,挤作一群。
  而最开始被指认的那个考生被带到了一处小房子里。
  他站在外间,隔着屏风,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句:“我要你指认一个人,本场贡举的主考官,戚照砚。”
  第27章 月照夜 戚照砚行舞弊之事?
  不是诬陷, 是指认。
  那考生听到这一句,心中恐慌,腿脚一软, 登时便跪在了地上。
  在尚书省内,有权支配穿着甲胄的禁卫军还能将他带到此处的人, 无非是那几位紫袍公卿, 但他仅有的理智也只够他判断出这些, 对于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无从得知的。
  “你叫于皋, 幽州人,家中如今只剩你和五旬老母。”
  他说的是事实, 于皋自知这人他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先哆哆嗦嗦地应了。
  那人的声音威压不减:“因幽州乡贡名额少, 你便去名额较多的陕州进行乡贡应试, 取得春闱资格。”
  于皋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
  他惊觉,一道屏风,在这一刻,隔绝了权贵与蝼蚁。
  朝中没有明令禁止不允许考生跨州进行考试,这么做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他此时心中却无端地生出了惧意。
  “你可知, 考生携夹带作弊,是什么结果?”
  于皋猛地抬头, 嗫嚅了声:“学生没有。”
  仿佛过了许久,那人才慢慢地反问了句:“没有?”
  于皋噤声了。
  证据确凿,有人授意, 任凭他如何辩白,都无济于事。
  “但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可以免脱此罪,指认戚照砚,招认是他透露给你的试题,其它的都有我来安排。”
  这是完全超过认知于皋的认知的,诬陷贡举主考官这样的事情,他想也不敢想。
  考生携带夹带作弊的后果无非是被逐出考场,取消本次考试资格,并记入档案,即使是失去了青云路,但无论是回乡教书还是去做苦力,总不至于饿死。
  但主考官徇私舞弊,透露考题的下场他是知道的。
  三年前周冶透题给杨羡之被发现后,直接被判死罪,虽后面改成了流放岭南,但旨意传到大理寺的时候,周冶已经死在狱中了。
  这人,分明是要置戚照砚于死地。
  于皋没敢应。
  “不用担心,你母亲如今在定州,过得很好。”那人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句。
  于皋瞬间如同被一桶凉水兜头淋下一般,他往前膝行了几步,却因为高大屏风的阻隔,只能攀上屏风的边缘,声音哀切:“求您,求您放过我的母亲……”
  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于皋心下挣扎,迟迟难以做下决断。
  “只要你指认戚照砚,吏部底下有个缺,我可以为你捏造过所,再将你以举人的身份补进去,为你在长安置办一套房产,帮你将你的母亲接进来赡养。”
  这话中尽是蛊惑。
  寻常士子即使是中了贡举,最开始也不能留在京中,多要先去地方任职,能直接进吏部这样的衙门,那是多少寒门士子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更别说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赠送房产,若是自己买,他不知要在官场汲汲营营多少年,才能攒得到足够的钱帛。
  那人冷声提醒,“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说购置房产是有钱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但捏造过所、授权补官,这手中得有多大的权柄?于皋不敢想。
  他攀在屏风上的手缓缓坠在地上,“我做,我都做。”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幽州人,你就是陕州人,是当朝秘书少监章绶的外甥孙于皋,这件事平息之后,我答应你的,都会一一实现。”
  那人说完这句后,房门被再次打开,于皋又被先前带着他来的穿着甲胄的禁卫军带走了。
  是时所有的考生都被集中到了尚书省的院子中,戚照砚看着姗姗来迟的崔延祚和杨承昭,拱手行礼。
  崔延祚整理了下自己的裘衣,随口道:“人上了年纪,不免有些畏寒,不似你们年轻人,身子骨硬朗啊。”
  看似是寒暄,实则却是暗暗地说明了自己来晚的缘由。
  但又的确没有问题,他先前那会儿到廊庑之下的时候,确实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官袍,如今身上也披了件狐裘。
  戚照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满院子站着的考生被小吏和禁卫军搜身。
  过了许久,两名禁卫军将于皋架到了一群考官面前。
  他的膝弯被踹了一脚,便跪在了地上。
  “禀使君,搜查考场内所有考生身上及清查考场内,除了这个考生,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杨承昭盯着于皋,道:“你最好如实招来!是谁给你的考题,你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廷公卿面前,行此作弊之事!”
  于皋仰头看了一眼戚照砚,发现他眉心紧蹙,面上却无一丝恐慌。
  他心下再次犯了难。
  “现在不说,是不是要等着下狱之后在重刑之下说!”
  戚照砚的目光没有在于皋身上停留多久,而后转身看向杨承昭:“他还什么都没说,杨尚书如此逼问,不妥当吧?”
  杨承昭冷哼了声。
  于皋最终还是道:“戚郎中,你给我透露题目的时候,分明说好的,不会被发现,你还应了我的投的行卷,答应替我作保。”
  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垂着头的,并没有敢抬头看戚照砚。
  戚照砚眯了眯眼,“休要胡说,帖经这么简单的题目,我为何要给你透题?”
  于皋向前一步,捉住了戚照砚襕衫的衣角,“是您说看在我舅爷的面子上,为我通融一番。”
  旁观许久的郑载言冷不丁地问了句:“你舅爷?”
  于皋两行浊泪就这么淌了下来,“学生是陕州人士,舅爷是当今秘书省少监章绶。”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话一出,更在无意间将戚照砚的罪名坐实了几分。
  戚照砚三年前入秘书省后,一直和章绶以师生相称,章绶是陕州人不错,如今他的外甥孙入春闱,戚照砚承他的人情在考试上略作通融,倒也符合情理。
  章绶前不久才被卷进定州一案中,后来是长公主拿出郑惜文和朱成旭的往来通信才为他洗脱罪名,而戚照砚此次任贡举主考官又是长公主荀远微力排众议定下的人选,于皋恰恰在此时和两人都扯上了关系,最终又都牵上了廷英殿那位。
  周遭一时一片死寂。
  被集中到院子里的考生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出一言以复。
  值守在尚书省内外的禁卫军都是从四府十二卫中随意抽调的人,而这件事甫一事发,礼部尚书萧邃就找到了萧放川放进来的亲卫,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他,嘱咐他速速进宫将南省的事情通报长公主和太后。
  亲卫不敢耽搁,拿了令牌便进了宫。
  好在天刚刚擦黑,宫门还没有落锁,禁卫穿着豹骑卫的甲胄又拿着萧邃的令牌,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到了廷英殿。
  荀远微亦将将用过晚膳,正在批阅劄子,心中却隐隐生出不安来。
  春和推开殿门,匆匆走到她案前,“殿下,尚书省出事了。”
  荀远微手中的湖笔一顿,她将笔搭在砚台上,“是贡举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春和点了点头,表情凝重:“考场出了考生携带夹带作弊,萧尚书派来的人只知道这些,但情况确实刻不容缓,还请殿下和太后娘娘做决断。”
  荀远微闻言,立刻起身,春和立即将裘衣递给她。
  远微一边走一边吩咐春和:“你找个信得过的,嘴严实的,将此事通报嫂嫂,除此之外,消息切切不可走漏。”
  春和明白荀远微的意思,踅身便朝廷英殿内走去,找宫女去蓬莱殿通报萧琬琰。
  好在廷英殿离南省并不算太远,荀远微疾步大约一刻钟便抵达了。
  南省附近已完全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
  看到长公主驾临,把守的兵士皆行军礼以相迎,而后主动为荀远微让开门口的位置,为她打开了尚书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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