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从柴房窗扉处破开一个小口,沈曦云观察外头的情况,弯月高悬,已经入夜,她赫然发现,此处不是个陌生地界,竟然是隐山寺的后殿附近。
  她能清晰从小口看见隐山寺庄严的檐角石柱。
  知道了地处何方,她心中稍安,至少她熟悉这里建筑的位置。
  只是,沈曦云转念想到,隐山寺内有可以求救的人么?还是此处已经全被不怀好意之人占领,等着她自投罗网。
  这个猜测有让她心头的巨石高悬起来。
  暗室里安危未知的吴玥不容许她再磨叽,沈曦云推开柴房的门,小心沿着墙壁行走。
  她没法放心隐山寺内的人,不若速速从山上下去,到临近的农庄处找人。
  好不容易接近隐山寺门口,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打破夜晚的宁静,“快找人!她跑了!”
  火炬被点亮,脚步嘈杂,在庙内多处闪现出身影。
  沈曦云立刻加快速度,从山下跑去,她不敢走宽阔的大路,目标明显容易被发现,她选择从隐山禅径跑下去,路窄,而且可以向两边的树林中躲。
  夜风割过脸颊,吹起她的衣衫,急促呼吸,冷风直灌。
  火炬始终追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有人在她身后喊:“沈小姐,请别跑了,我们不打算伤害你。”
  沈曦云怎会听信这种话,自顾自向山下跑。
  说话的人见她动作不停,继续解释:“我们抓你是为了验证我教圣女的身份,才冒险行此事。你或许听过我们的名号,我们乃太阴教。”
  “太阴教的圣女乃前朝遗孤,皇室血脉,我们取血也是为此,我教能用血验明身份。”
  “沈姑娘,方才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便是我教苦寻多年的圣女,所以我等绝不会伤害你,而是邀你共谋大事。”
  沈曦云听见这话,心中炸起一道惊雷。
  抓她取血是为了验明身份?太阴教圣女?
  她并不相信这说辞,她生于江州长于江州整整一十六载,此前从未和太阴教打过交道,更遑论所谓前朝皇室。
  她爹名沈继,是江州城富商,娘名曹柔,是江州城济善堂的大夫,祖辈往上数,没一个跟皇室扯得上亲戚。
  怎么听怎么像他们欺骗的话语。
  恰此刻,山脚传来兵马行进的声音,举着火炬最前面的两名追捕者交换一个眼神,加快步伐往前追。
  抬高声音喊道:“沈姑娘,你就是我教圣女,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咻——”
  箭矢从山下射向火炬。
  厢军的铁甲在小径尽头显现,是官府!
  沈曦云眼眸亮起,向山脚狂奔。
  主子的命令已经完成,追捕者没了继续向下的打算,高喊一声“撤!”,在官府厢军逼近前,迅速撤退,往后山遁去。
  沈曦云看见了同时在向她奔来的身影。
  这人仓皇着步子,向来平整的锦袍尽是褶皱,仪容憔悴。
  “窈窈?”
  沈曦云应答的话语到了舌尖,这人已经赶到身前,腰身收紧,她落入谢成烨的怀抱。
  夜风中鸟雀惊叫,远处耳边兵甲碰撞声、铁器铿锵声、官兵追赶的怒呵声混杂在夜色中。
  近处谢成烨的怀抱像是幻觉,并不真切。
  前世今生,恢复记忆的谢成烨从未这样抱过她。
  甚至哪怕是上辈子恢复记忆前的夫君林烨也没有抱得这样紧过。
  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的剧烈跳动,那节奏像是要穿透胸膛。
  他的呼吸急促而炽热,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谢成烨额头埋在她脖颈处,一片濡湿。
  那是什么?
  汗么?还是,泪?
  沈曦云为自己的猜想感到诧异和无措。
  谢成烨这样的人,也会流眼泪么?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她,一个阴差阳错和他有一段婚事但早已和离的女子。
  沈曦云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让官兵赶紧去隐山寺暗室找吴玥,但并未成功,他抱得太紧了。
  “林公子,我无事,但还有人要救,我得知会官兵。”
  谢成烨在她话语下终于回过神般,一点点松开手,侧身坐在阶梯上,偏头,让她瞧不清他的正脸。
  她匆匆站起告诉完官兵暗室的位置和吴玥的状况,转身,看见谢成烨还坐在原处,没动。
  她轻声道:“多谢林公子。”
  沈曦云看得出,方才他是官兵中带头的,能找到此处,谢成烨定帮了大忙。
  谢成烨的脸庞被树影遮蔽,模糊不清,他听见她还在唤他“林公子”,听见她疏离的语气,想到方才抱住她时她僵硬的身体。
  梦里的沈曦云不仅希望他抱她,还会欢喜回应。
  他才想着来日方长,但转瞬,她就能不见踪影。
  谢成烨抬眼看她,“窈窈,别叫我林公子。”
  “你知道的,我不叫林烨。”
  “我真正的姓名,是谢成烨,来自燕京。”
  “还有,谢成烨喜欢你。”
  第51章 第九根刺我后悔和离了。(……
  夜幕低垂,四野沉寂。天际星辰寂寥,孤悬于苍穹,黯淡无光。山影幢幢,偶有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与远处官兵的追捕声。
  沈曦云站在隐山禅径的阶梯上,仿佛沉入另一个世界,唯有阶梯上对视的二人。
  她静静的,听谢成烨说了许多话。
  他说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名字,说他来江州就是为了清扫逆党,还说他喜欢她。
  “窈窈,上回在官衙,我问你喜欢过我么,那时我执着于这个答案,因为我想把我的喜欢藏在心底,等回燕京后我才能靠着曾经的回忆过活。我想过放手,想过就让我们缘尽于此。”
  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明了传入沈曦云的耳中,“但我发现我错了,窈窈。”
  “我没法放弃这份喜欢,没法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掌控所有,没法就这样看着你和我再没有关系。”
  谢成烨盯着她,比今晚的夜更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点亮光。
  “窈窈,虽然你现在应是不喜欢我的,”他勾唇苦笑,“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么?”
  一个再喜欢他的可能。
  没人知道在得到沈曦云从正宝楼失踪消息的五个时辰里,谢成烨度过了怎样的煎熬和恐惧。
  他的理智已经在流逝的刻漏中侵蚀殆尽,空缺的部位被她的身影填满。
  语无伦次的诉说下是一个无助的魂灵。
  燕京高高在上的淮王殿下,被太傅宰傅称道过的端方君子,此时此刻,把身份地位、道德纲常抛之脑后,真真正正像一个将及冠的少年郎,仓皇地对他喜欢的姑娘剥开自己的心,给她看。
  任她审视,求她恩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谢成烨的眼眸中怀揣的希望一点点消失。
  显出一点落魄的影子,配上他杂乱不整的衣冠、憔悴的面容,是沈曦云从未见过的新鲜模样。
  她不说话,只是因为太惊讶了。
  惊讶于谢成烨说的所有话,尤其是说喜欢她。
  沈曦云曾经见过的淮王殿下谢成烨,会把她从宴会上带走,呵斥她为何来燕京,会站在高台上贬低她的身份,会把她关在别院三月不见一面。
  而不是现在这般,他坐在阶梯上仰视她,像是信徒在祈求凝视神明。
  这样的场景,她就算是做梦都不曾有过。
  “谢成烨。”她今生第一次直接唤他的名字。
  他柔和眉眼,轻轻应着,“嗯。”
  “你认真的么?”
  “真的不能再真了,窈窈,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因为你而猛烈跳动。”
  “我后悔了,我后悔和离了。”
  他坦坦荡荡说出自己的心意,喜欢和不舍、彷徨和坚定。
  如果是在前世谢成烨在高台上宣布送她进西郊别院前,他同她说这些,她大概会嗔怪一句,就别别扭扭抱紧他,让他不许放手,轻易原谅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三月囚困、一杯毒酒的沈曦云站在这儿,听闻这些情爱诉求,已是无足轻重。
  更何况,上辈子她和谢成烨做了快三个月的夫妻,他恢复记忆后都能如此绝情,这辈子,两人的相处才多少时日,这份喜欢又有多少份量呢?
  更像是高傲的王爷无法接受有人不迎合他而生出的占有欲错觉。
  “殿下,”她换了个更匹配他身份的称呼,“承蒙您喜欢,民女受宠若惊。只是,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和离,何必勉强。”
  “我曾经喜欢你,同你是王爷还是村夫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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