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从和妧妧相识到经历后面的种种苦难,裴清岐做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梦。
  那梦境太长,以至于待到他醒过来的那一秒,甚至无法分辨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被一阵剧痛疼醒。
  且刚睁眼,映入眼帘是凌霄殿内熟悉的环境。
  长睫毛轻轻颤抖,眼睛睁了又闭,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男人反应了好几秒,这才终于有了实感,意识逐渐清晰, 第一件事就是哑着嗓子问身边照料的婢女,“我睡了几天?”
  不料,悉心照料他的并非婢女,而是云曦。
  听到裴清岐虚弱的声音,云曦立即抬起头,关切问道,“仙君,您终于醒了!”
  可床上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皱眉。他面无表情,似乎是在问责,为什么云曦会在他身边?
  他的妧妧呢?
  看出裴清岐心中所想,云曦顿时气不过,索性耍起小脾气,口无遮拦道,“呵,仙君还不知道吧?”
  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今日啊……是裴泠和阿妧姑娘的婚期。”
  “婚期”二字被云曦咬得很重,似乎是想叫裴清岐知难而退。
  “只可惜……”云曦继续说,“仙君刚遭受三十一道惊雷,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赶不上了婚礼了。”
  说完,云曦缓慢的坐在裴清岐床边,双手温柔抚摸他的脸庞,笑眯眯道,“仙君就别再执着那个低贱的女子了,她和裴泠许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否则,亦不会承受住如此三番五次的挫折,还携手共进,您说对吗?仙君?”
  女人的嗓子被掐得极细,叫人听了没由来的心烦。
  裴清岐拧了下眉,重复,“妧妧呢?”
  下一秒,云曦即刻换了副嘴脸,“仙君,您就放心吧。”
  她站起身,整张脸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留微微勾起的嘴角,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仙君出这凌霄殿半步!”
  *
  最毒妇人心。
  裴清岐两次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一次,是妧妧抛弃他,要与旁的男子成婚;
  另一次,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他苟延残喘、拖着伤痕累累的病躯,匍匐在地,一点一点向门外爬动。
  这一秒,他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一个废物,一个手脚残废不能动,连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无法站立行走到的废物。
  好在,凌霄殿的门就敞开在那里,敞开在眼前,让他觉得伸手即可触及。事实也确实如此,男人一点一点缓慢爬动,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可就在指腹即将摸到门边的那一秒,一个身影突然横在了他和门之间。
  “仙君这是往哪儿逃呀?”云曦笑眯眯的,于他眼前,缓缓蹲下。
  云曦笑得瘆人极了,裴清岐不理会,只是一言不发,继续艰难的朝屋外爬。
  显然,云曦没有放走她的意思。见男人执意要走,她不可避免想到母亲抛弃她的画面,于是乎,阴森的站在男人身侧,一脚踩在裴清岐手背上。
  她下脚极狠,既包含恨亦包含爱。
  碾,磨,压,待到裴清岐削瘦的手背被踩得血肉模糊,额角渗出虚汗,她才抬起脚,“仙君何必一次次挑战我的耐心呢?”
  她冷笑一声,“当真要我同父亲说……砍断您的双腿,您才愿意安分的待在我身边吗?”
  *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就是要嫁给裴泠的。
  红衣红袍红盖头,手持红花携君手。
  望着脚上的绣花鞋,妧妧不可抑制想起她与徐让欢的婚礼,只是一瞬就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再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妧妧的脑袋埋得更深,她缄默着想,嫁给谁不是嫁……也罢,也算是了了她在人间的心愿。
  于是,她顺从的和裴泠拜堂,在众多陌生面孔的注视下,与对面喜笑颜开、抱得美人归的男子齐头共拜。
  头一遭,她竟觉察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眼前就有裴泠这般的如意郎君,心中却又莫名期盼着裴清岐会出现在门外,会大声叫嚣着,制止她的婚礼。
  到底哪边更胜一筹呢?
  是嫁作裴泠、将他当作跳板;还是同暂未出现的裴清岐私奔?
  她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了。
  因为,后者并没有出现。
  “两次。你为了别的男人抛弃我两次?”裴清岐略显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眼尾猩红,而她只是偏头,沉默不语。
  旁的下人还在帮衬,“你可知仙君为了娶你都做了什么?”
  她这厢才抬头反驳,“哦?做了什么?不就是为我遭受了三十一道惊雷的酷刑?”
  她望向裴清岐好看的眼眸,对着他布满伤痕的躯体,说出最残忍的话,“仙君的地位没了,我还和你成婚作甚?麻烦让一让。”
  这是她想象中激烈的冲突矛盾。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婚礼顺利进行。
  或许是她将他过度神化了,默认他不会被三十一道惊雷所伤及一分一毫。
  一刻钟过去,门外毫无裴清岐的消息,妧妧心里堵得慌,一边焦急万分的等待,一边在指令下恭敬的完成婚事。
  身边,裴泠偷偷牵住她的手,小小声说,“我终于娶到你了。”
  连声音都是带笑的。
  妧妧一下子顿住。
  是啊,裴泠太爱她了。
  她何时还能寻到一条如此忠心的狗?嫁了吧。
  只有嫁给他,她才能利用天族权力,找到父母的踪迹,不是吗?
  哪怕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父亲母亲,她也应该嫁给裴泠。
  这般想着,妧妧回应着抓紧裴泠的手,隐隐之中,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可就在妧妧下定决心的那一秒,婚礼进行到最后一步之时,变动再度出现。
  “你们不能成婚!”
  那声音洪亮,底气极足,带着决绝和毋庸置疑的肯定。
  那是……妧妧还未掀开红盖头,耳朵比眼睛先一步认出来者。
  那是——清汀道长的声音。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妧妧掀开盖头,拧眉看着清汀,眉眼还在搜寻,期待着能在人群中寻到裴清岐的身影。
  真的有人出面来阻止这场婚事了,可惜,不是她期望看见的那张脸。
  清汀手持一壶酒,步履蹒跚,满脸潮红,看起来喝醉了。整个人像是踏在云梯之上,摇摇欲坠。这可不像他,他自来是以“千杯不醉”而闻名的。
  四目相对,清汀一摇一摆走到妧妧面前,眼神坚毅,盯着妧妧的眸子,重复道,“你们不能成婚。”
  还未等妧妧给出回应,裴泠抢先一步挡在妧妧面前,眸含敌意。
  对于阻挠他和妧妧婚事的人,他全部都呈警觉状态。
  “清汀道长此话何意?”裴泠眉头紧锁。
  语毕,清汀的目光这才缓慢从妧妧脸上转移到裴泠脸上,嘴唇颤抖,良久后才说出一句,“老夫这都是为你好啊!”
  “哦?是吗?”裴泠冷下脸来。
  十几秒后,双方争执不下。
  见他不信,道长只得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你可知……你可知你要成婚之人,是何身份?”
  清汀指着妧妧。
  裴泠没有说话。
  “妧妧不过是灵力低微的天族,道长何必将她说的与外族人无异?”裴泠问。
  “糊涂啊!你糊涂啊!”清汀重重摇头,“她是、是……是魔族后人!”
  说完,清汀伸手,轻抚过妧妧眉心。
  下一秒,女子额间便露出魔族印记。一个外型与莲花无异的黑色印记。
  这一动作完毕后,妧妧听见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听见裴泠后退半步的声音,甚至听见旁人拔剑的声音。
  突然之间,她仿佛变成了众矢之的。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她看不见自己额头上的印记,只能感觉到周遭的恶意。
  这一瞬间,往日的师生情谊似乎不再,妧妧看着清汀,声音发颤,“道长若是想阻拦我成婚,何必编织出这样一个拙略的谎言?”
  愣了不到一秒,裴泠重新挡在妧妧身前,“清汀道长,作为妧妧的师傅,您这般诋毁侮辱自己的徒弟不觉得有失分寸吗?”
  清汀继续说,“仙君若是不信,大可让此妖女滴血,魔族圣女之血乃是至纯至净的黑色。”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境,裴泠拒绝了清汀的要求,“倘若我不乐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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