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只怪他胃口太大了。”
徐燊随口说罢,想起湛时礼那天说起这个人更不用操心时的语气,猜到湛时礼应该早有准备,大抵就是他给警方提供的消息。
也许从之前徐子杰出事那时起湛时礼就已经在查高永诚的事,利用高永诚拉下何铭正后再将他一脚踢开、除绝后患。
湛时礼这个人,果然心是黑透了的。
徐燊抬手无意识地摩挲片刻左耳的耳钉,然后笑了。
前座的秘书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接着说:“不过何铭正那边倒是出了点状况,他做的事情因为罪证确凿,警方原本不让保释,他律师以他身体健康出现问题为由,重新申请还是将他保出来了,之后没两天他人就失踪了。”
“失踪了?”徐燊稍微意外。
“是啊,”秘书道,“可能跑路了吧,他那种人,跑去国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总比留这里蹲监狱得好。”
事不关己,徐燊听听就算了,顺手滑开手机,恰有电话进来。
来显上的名字竟然是徐子康。
徐燊的手指滑上去,直接挂断,没兴致搭理这个人。
半分钟后,徐子康发来了一张照片,徐燊面色微冷,那是他和湛时礼在朗庭的地下停车场车中的一张亲吻照。
【不想照片公开影响你们的声誉,见面聊聊吧。】
照片后面附了一个定位。
徐燊回去公司处理了积压的工作,直到入夜,他独自开车出去,路上接到湛时礼的电话,问他晚上要不要约会。
电台里正在播天气预报,今夜天朗气清,山中观星点能看到黄道光,是适合情侣约会的好地方。
徐燊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问湛时礼:“想看星星吗?”
“看星星?”湛时礼似乎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提议。
徐燊的声音里带了笑:“nic,我们偶尔也可以尝试一下正儿八经的浪漫约会方式吧?”
湛时礼认同:“可以。”
约定了见面的地方,徐燊心情很好地挂断电话,开车前往新界。
徐子康约见他的位置,也在新界的山中,这边一处废弃了的独立屋。
徐燊迈步进门,皮鞋碾碎了地上一片干枯的黄叶,吱呀声响也压下了他先前过分饱胀的心绪。
霉味混着纸灰扑面而来,昏暗空间内只有火盆里的蓝焰舔舐黄纸边角的一点光亮。
徐子康佝偻的脊背在墙上投下畸形的影子,他在烧纸,徐世继今天下葬,他是在烧纸给徐世继。
听到脚步声徐子康没有抬头,持续地将黄纸扔进火盆里。
徐燊慢步走上前,歪过头冷眼看他片刻,以鞋尖轻轻顶翻了他的火盆。
铜盆在地上滚了几圈,燃着火的黄纸四处飞散开,火星在徐子康裤管上烧出焦痕。
“行了,徐世继都下葬了,烧这个也不嫌晦气。”徐燊轻讽。
轮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徐子康枯瘦的手指抠进扶手金属缝隙,忍着眼中恨意抬头:“照片看到了吗?”
徐燊没什么反应:“拍的挺不错的。”
徐子康咬住牙根:“你不怕我把照片发给狗仔?你们这种关系……”
他的喉间发出嘶哑气音:“传出去不但他功亏一篑,你自己也会被肇启董事局质疑。”
“徐子康,”徐燊弯腰捡起半张未燃尽的黄纸,火苗在他黑瞳里跳动,“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威胁过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懂吗?”
徐子康活不了多久了,没有了高昂医疗费维持生存质量,不用一年半载,他的生命就会走向枯竭。
所以徐燊留着他,想看他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但不代表他可以威胁自己。
“你连和他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徐子康冷笑,轮椅猛地前冲,青筋暴起的手抓住徐燊衣摆,“他为了你派人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所以呢?”徐燊用鞋尖碾灭最后一点火星,“要我夸你聪明?”
他捏住徐子康手腕,像随意捏住一只将死的蚂蚁:“还是可怜你快死了?”
纸灰在俩人之间纷纷洒洒,徐子康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痰音:“你会可怜我?你杀人放火什么恶事你没做过?徐家这么多人,你害了一个又一个——”
“谁会信?”徐燊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要是有人信你,你会坐在这里烧纸?”
他说着俯身,一只手按住了徐子康的轮椅扶手,目露讥诮:“徐子康,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是有件事情,我还真特别想看到你知道后的表情。”
徐燊的声音顿了顿,眼里浮起更多的嘲讽:“你在这里烧纸,是还想做徐世继的好儿子?可惜了,你跟他真不是父子关系,你啊,是徐忠泰跟你妈偷情生的孽种——”
轮椅轰然翻倒,徐子康倒地,突出的眼球里全是不可置信,像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抽搐。他的指甲在徐燊手背划出血痕:“我不信!你在胡说!你在污蔑爷爷!污蔑我妈!”
徐燊站直身,轻轻一啧:“我还以为你会开心,庆幸自己其实还是徐家人呢。”
徐子康蜷缩起身体,喉咙里滚出呜咽:“我不信……”
徐燊居高临下地踩住他颤抖的手:“别想着拿几张照片威胁我,我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没资格再在我面前放肆。”
徐燊已经离开,汽车引擎声逐渐远去。
徐子康瑟缩的身体慢慢停止抽动,他缓缓撑起上半身,满是泪的脸庞上那些激动情绪退去,变成了没有波动的冷漠麻木,最后的一点火光映亮他嘴角扭曲的弧度。
沾了灰的右手掌摊开,一枚钻石袖扣停在他掌心里。这是刚才他扑向徐燊时,故意从徐燊衬衣袖口上攥下的。
山上的观星别墅刚刚亮起灯。
徐燊进门,湛时礼自客厅那头过来,走向他,张开双臂。
徐燊停步,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湛时礼住处外等人的那晚,同样的情形,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把自己交了出去。
和那夜一样,徐燊笑着上前,跳到湛时礼身上,用力抱住了他。
第81章 死亡
搂抱着一起跌坐进沙发里时,昏黄壁灯罩住纠缠的身影,洇开一片暧昧暖色。
徐燊两手捧住湛时礼的脸,拇指慢慢描摹过他眉骨上那道拆了线的疤。
鲜红疤痕显出狰狞之貌,将湛时礼的浓眉生生切成两段,添上凌厉气势。
“在想什么?”湛时礼低声问。
徐燊沉默无声,指腹在他疤痕凸起的边缘打着转,被他的体温烘得发烫。
他看见湛时礼瞳孔里的自己,一如他自己眼中看到的湛时礼,目光里藏着同样的对对方的热切渴望。
他突然开始回忆从前。
徐燊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六岁第一次被带进徐家,即便不是很明白,但他想留下来。所以他努力在他名义上的爷爷和父亲面前表现,可惜不被接纳,他们打的主意是要他的命。
被关在那个闷热黑暗的汽车后备箱中的那夜,尚是稚龄的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汗水把衣服打湿黏在金属底板上,凉意一寸一寸攀爬侵蚀进他的骨头缝隙间,都是在那之后无数个不敢闭眼的夜里,一再纠缠他的梦魇。他的鼻腔至今记得那混合了汽油、橡胶和死亡气息的味道,他拼尽全力挣扎,才最终侥幸活下来。
后来他目睹过很多次与死亡有关的画面,病重的妈妈瘦削凹陷的五官和青白僵硬的皮肤、异国街头的垃圾堆里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腐尸、被他一枪爆头的高大黑人迸开的脑浆和鲜血。再到后来,他开始变得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
连对死亡的触觉都变得麻木,再没有什么能轻易打动他。
徐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直到他认识了湛时礼。
其实第一眼看到这个人,他就看出了对方斯文外表下的野兽本性。在曼哈顿的那个傍晚接过湛时礼递来的名片,触及那一片眼底深黑,他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在将出口之前改变主意,主动邀请了湛时礼去自己的公寓楼上坐坐。
那是第一次,徐燊带人进自己的地盘。
他们一起走进公寓楼里老式狭窄的旧电梯,并肩而立时垂下的手臂贴在一块,徐燊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便觉得这个人虽然周身的气质是冷的,身上的热意却烫的人心尖发颤。
那天他给湛时礼冲了一杯夏威夷科纳,他最喜欢的一款咖啡,热辣香甜,独特的热带风味,很像湛时礼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
徐燊很相信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用热辣这个词形容湛时礼,或者说其他人也许很难看穿这位表面绅士的内在本质。他在湛时礼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但不排斥。湛时礼像他又不像他,湛时礼更深沉隐忍,更叫人难以捉摸,却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从第一眼起就是。
那杯咖啡湛时礼喝了一半,没有评价好坏,但跟他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