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灵堂上闹哄哄的,徐燊坐了片刻起身,趁着没人注意,推门进了后方的殓房。
  徐子杰的遗体躺在水晶棺材里,修复之后勉强能看出本来样貌,徐燊停步在旁冷眼看了一阵——再嚣张不可一世的人,死了以后也不过是一堆令人作呕的烂肉。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徐家老太爷说想见他,徐世继将他带回去,扔他一个人在花园里撞上喝多了发酒疯的徐子杰,他被这位大少爷踹了一脚,断了两根肋骨。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他才六七岁大,徐家人以为他什么都忘了,其实他都记得。
  徐燊从殓房出来时,外面的闹剧已经结束。
  钟智华的老婆被她女儿搀扶离开,徐燊看着她们走远,听到飘过来咬牙切齿满是怨愤的一句:“他们这样无情无义对我们,迟早会遭报应。”
  他停步看向灵堂上仿若无事发生的徐家众人,直至与徐世继身侧的湛时礼目光碰上。
  湛时礼看了一眼他身后,确认他刚出来的地方是殓房,视线顿了顿,很快又转开眼。
  徐燊若无其事地走回位置上坐下。
  稍晚些时候徐世继被众人劝说回去,他年纪大熬不住,想守灵也有心无力,其他人却还要留下来守一整夜。
  徐燊出门去外面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想买杯咖啡,没想到湛时礼也在这里。
  湛时礼刚买了杯热牛奶,说:“你三哥没吃晚饭胃有些不舒服,我给他买杯喝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跟着我爸走了。”徐燊失了买咖啡的兴致,抱臂倚墙看着他。
  湛时礼解释道:“刚去送老板上车,他身体不适,刘助先送他回去了,我留下来帮看着这边。”
  “看着什么?”徐燊好奇问,“我二哥也在,还需要你看着?我爸不信任他吗?”
  湛时礼不想多说这些:“不至于。”
  徐燊看向他手中的杯装牛奶:“nic,你对我三哥这么体贴,这算是厚此薄彼吗?”
  “你也想喝?”湛时礼将纸杯递过来,“要吗?”
  “算了,”徐燊微微摇头,“你给他买的,我哪好意思抢。”
  湛时礼看着他:“真不要?”
  “不要,”徐燊拒绝道,“不是特地给我买的,我不要。”
  湛时礼一哂,大约觉得他这位燊少爷太难伺候。
  “刚一个人跑去殓房做什么?”湛时礼换了个话题问。
  徐燊想了一下答:“好奇去看看,人死以后是什么样。”
  “以前没看过?”
  沉默两秒,徐燊回他:“不记得了。”
  当然是看过的。
  在国外朝不保夕打黑工讨生活的时候,还有更早一点,他妈死在他们租住的劏房里时。
  湛时礼便又问:“看过了,什么感觉?”
  徐燊嗤道:“他死得太难看了,手脚都摔断了又再缝起来,我小时候有个布偶娃娃,后来四肢都破烂了,我妈拿针又帮我重新缝起来,也像他这样,难看。”
  湛时礼捕捉到他眼神里的轻蔑:“不怕看了做噩梦?”
  徐燊道:“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害怕做噩梦?”
  “上次不是说怕黑?”
  “怕黑不等于怕鬼,”徐燊幽幽说,“人比鬼可怕多了。”
  湛时礼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徐燊再次看向他手中那杯牛奶,揶揄道:“快凉了,你现在拿去给我三哥,他喝了只怕胃更不舒服。”
  湛时礼低眸看了一眼,随手扔进了旁边垃圾桶里。
  他转身想再买过一杯,徐燊忽然上前一步,攥住他衣领径直将他推进了旁边楼道里。
  湛时礼被推到墙上,背抵墙站着没动也没挣扎。
  徐燊的气息凑近过来,声音变得有些不平稳:“nic,我要是胃疼,你会特地来给我买牛奶吗?”
  深夜的殡仪馆楼道里光线昏暗,湛时礼只能勉强看清徐燊盯着他的黑亮眼睛:“连这也要跟他比?”
  徐燊坚持问:“不能比吗?”
  沉默僵持片刻,湛时礼忽然伸手,拦腰将他拉近自己,转身调换位置将人按到了墙上。
  徐燊的呼吸加重,湛时礼抬手用力掐住了他下巴,手指毫不温柔地拨弄他面颊,借着门缝间透进的一点光亮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你那天说的,你三哥是公司大股东,捏在手里有利用价值,你呢?你有什么值得我为你做这些?你能给我什么?从你进徐家大门第一天起就一而再地挑衅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湛时礼的语气凶恶,像撕下了人皮面具的恶狼,终于暴露了本性。
  徐燊却丝毫不惧,直视他的眼睛,轻道:“我给你我自己,要吗?”
  第6章 挑逗
  过了几天,徐燊又去了趟蔡立豪的酒吧。
  才傍晚,这边开没开始营业,徐燊在吧台前坐下,只要了杯白开水。蔡立豪过来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今天这么早就有空来?”
  徐燊随口说:“晚点还有事,一会儿就走。”
  他问起蔡立豪这边有没有麻烦,蔡立豪无所谓地说:“小事而已。”
  反正他之前一直做的灰色生意,进警署是家常便饭,这次徐子杰在他酒店坠楼,严格说来跟他关系不大,顶多是酒店服务生送错餐引致对方过敏,有间接责任而已。
  徐子杰的死最后定性为意外事故,饮酒过量加上食物过敏导致产生幻觉,将窗当做房门踩空,纯属自己作死。
  “不过有件事,”蔡立豪说,“你大嫂那个表弟事发当晚就跑路去了越南,我本来让那边的人盯着他,但是前两天他突然失踪了。”
  “失踪?”徐燊的声音微顿,“为什么会失踪?”
  蔡立豪摇头:“好像还有别的人也盯上了他,你说你大哥的死是不是还有人知道内情?但是不应该啊……”
  徐燊垂眸盯着杯中晃荡的水,仿佛想到什么,沉默片刻,放下杯子:“走了。”
  蔡立豪问:“这么快就走啊?你晚上有什么事?”
  徐燊两手插兜里:“去找我的玩具。”
  从酒吧出来,他打车直接去尖沙咀,徐子康在这边的画廊今晚举办开幕酒会。
  路上有些堵,徐燊到的时间稍晚,这边人已经不少。
  他在门口一排排的花篮里找到自己送的那只,和徐家其他人送来的摆在一起,湛时礼送的花篮则被摆放在旁边单独的位置。徐燊停步叫了个接待生过来,让人将他和湛时礼的花篮并排摆在了一块。
  做完这些他迈步进门,先去跟徐子康打招呼。
  徐子康人坐在轮椅里,但精神奕奕春风满面,他的画上个月在城中艺术展拍卖会上拍出高价,这么快个人画廊也开起来了,规模还不小。来捧场的人很多,纷纷恭维着他这位新晋青年画家、艺术家。
  徐燊也上前跟他道喜:“三哥,恭喜了。”
  徐子康很高兴,跟徐燊闲聊几句,让他自己先随便逛逛,说一会儿再过来陪他。
  徐燊点头:“我自己到处看看就行,三哥你去忙你的吧。”
  他一个人四处转了转,看到了驻足前方专注欣赏墙上画作的湛时礼。
  难得一次见到湛时礼没有西装革履,上身只穿了一件黑绸衬衫,没打领带,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一颗,有几分随性。
  徐燊上前,看向湛时礼正在看的这幅画,浓墨重彩的抽象艺术,故弄玄虚的东西。
  湛时礼先开口:“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徐燊直言说:“不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它肯定值钱,毕竟是徐世继的儿子画出来的东西。”
  湛时礼转头看向他:“既然对这些没兴趣,还亲自过来捧场?”
  徐燊问:“你呢?你有兴趣?”
  湛时礼道:“反正有空,过来看看,他也想我来。”
  徐燊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给我三哥捧场应该的,毕竟不只他的画值钱,他人也值钱,我是该学学你,跟他搞好关系。”
  湛时礼并不在意他的讥诮之言:“你不像是会勉强自己的人。”
  “没办法啊,”徐燊状似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湛时礼不信:“你会吗?”
  徐燊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湛时礼没有回答,如果一定要说,他第一眼看到这位燊少爷就直觉他与众不同,和徐家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他们说着话,徐子康已经转着轮椅过来:“nic、阿燊,你们在聊什么?”
  湛时礼淡道:“刚巧碰到燊少爷,随便聊聊。”
  徐燊也说:“湛先生好像很喜欢这幅画,不过我不懂这些。”
  徐子康一说到画便兴奋起来,跟他们聊起画的灵感、意向、色彩那些,滔滔不绝。
  湛时礼听得颇认真,徐燊的目光不时落向他,再次确定这个人是装的,跟那夜在殡仪馆楼道里原形毕露的男人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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