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种冰凉的恐惧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后背。
  他倒吸一口凉气。
  “施主,你前世本就不是一般人,老衲说到这里,你也明白了。”住持淡淡道,“你梦中的人,有人虽已死了,却从来没有轮回转生。”
  “有人死后游荡世间,已过千年。”
  “有人仍然对你虎视眈眈,所以你此生的命中还有劫难。”
  “此事与你前世有关,但与你此生的父母无关。如果将他们牵扯进来,只会白白枉死。”
  住持说,“你这次离家之后,在劫难结束之前,不要再回来。”
  住持一动未动,仍然向佛闭着双眼双手合十。他声音平淡,像毫无波澜的水面,陆青泽却感到有一股寒意将他包裹。
  他咽了口口水,感到事态十分不妙,问道:“会发生什么?”
  “时机来了,你自然会知道。”住持说,“不必担心,会有人来帮你。”
  住持终于睁开眼。他温和地看向陆青泽,放下合十的双手,又哈哈笑起来,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陆青泽:“噢,对了,即使佛牌碎了,你也不用再回来请了。”
  “啊?”
  陆青泽疑惑不解,正要问为什么,住持却不听他说话。
  住持转身就往庙外走,笑着说:“不用担心,顺其自然就好。有人为了杀你游荡,也有人……”
  后面的“也有人”是什么,陆青泽没听到。他眼睁睁看着住持突然在眼前消散而去,就像一阵突然被风吹散的白雾。
  庙门外突然也起了很大的白雾。
  门外的一切立即被白雾掩埋,什么都看不清了。
  陆青泽看得愕然。
  四周变得空无一人,独留陆青泽一人被白雾锁在庙里。他心中生出些许不安,尤其刚才那住持消散前说的佛牌的事。
  他赶忙站起来,走出去。等他出了门来,白雾便在眼前消散了一些,但不多,能见度还是很低,白雾给他空出来的地方就只有两米多点。
  目光所及之处仍然一片空空荡荡,院子里响起树木被风吹得叶子摇晃的飒飒声。
  陆青泽叫了几声住持,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忽然,他看见了一抹红。
  是人的衣角。
  陆青泽站定,向着那处看去。
  白雾散开了更多些,陆青泽看清了那人。
  他怔住。
  他看见自己的脸,看见梦里穿着正红吉服的自己站在视线尽头。
  他看见自己笑着。
  又是一阵邪风吹过,风大得将对方的长发长袖忽的吹得凌乱,也掀起一阵风沙,将他吹得睁不开眼。
  陆青泽抬手挡住风沙,耳边渐渐重新响起人声。
  待风停,陆青泽放下手,却看见面前的供台。
  他仍然跪坐在佛前供台前的蒲团上,面对着这寺庙里顶天立地的一尊大佛。
  佛像面容温和,不怒自威,嘴角带笑。
  周围传来三两路人的低声私语,都在说着寺庙里的所见,没有半个人注意到他。
  陆青泽愣了好半天。
  良久,他站起身。要出门的时候,他看见门槛边上的卖香火的摊子边,一个小和尚还坐在里面守着。
  陆青泽问他:“你们住持来过吗?元永住持。”
  “元永住持?”小和尚愣了愣,说,“元永住持上个月就圆寂了啊。”
  第3章 楚樾 老妈,我是太子——
  陆青泽如遭雷劈。
  他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小和尚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讪讪地又说了一遍:“元永住持上个月就圆寂了啊。”
  陆青泽目眦欲裂。
  “这怎么可能!?”他说,“我们进寺庙的时候,门口扫地的小和尚还去叫来了元永住持!”
  “门口扫地?”陆青泽眼前的这位小和尚也蒙了,说,“我们从来不在下午扫地的!”
  “……”
  察觉事情不对,陆青泽抬脚就往外跑。
  小和尚喊了他一嗓子,没喊住他,陆青泽脚底生风地往他父母在的那个寺庙房间里冲。
  事情诡异,小和尚也察觉出似乎不对,赶忙扔下摊子追了上来。
  “施主!”小和尚在后面火急火燎地喊他,“施主,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陆青泽没理他,直直跑向通往寺庙前院的圆拱门。
  忽然,他爸妈从拱门里走了出来。
  陆青泽跑得快,险些没收住,差点儿一头撞在他亲爸陆勇强温暖的胸膛上。
  他脚上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他爸妈吓了一跳,见他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又疑惑起来。
  “怎么了,跑那么快干什么?”秦杨雪问他,“出什么事了,脸也这么白。”
  陆青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卖香火的小和尚跟着跑到了跟前来。他仰着头,一脸纯真且茫然地看着陆青泽。
  陆青泽支支吾吾两声,问:“你们……和住持聊完了?”
  “聊完了啊。”秦杨雪笑起来,“挺好,这宽文住持虽然是上个月才做上住持的,但对我们可有耐心了。我都觉得我一堆车轱辘话来来去去一遍一遍地问可真烦人,但人家一点儿没嫌我……”
  “宽文?”陆青泽又愣了,“我们见的不是元永住持吗?”
  “元永住持?”秦杨雪也愣了愣,说,“儿子,你糊涂了啊,我们一进寺庙不是就有小师傅告诉我们了吗,元永住持上个月就已经圆寂了。”
  “是啊,”陆勇强跟着说,“我们见的是宽文住持啊,穹泽寺新的住持。”
  “……”
  好巧不巧,又一阵风吹过。
  明明已经入春了,背后种在庙院里的大树都已经枝繁叶茂,可吹来的这阵温煦的风却让陆青泽遍体生寒,后背发凉。
  身后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
  父母和身后追上来的小和尚看陆青泽神色不对,都追问他怎么了。
  陆青泽没有声张。面对父母焦急的担心和小和尚的担忧,陆青泽的脑海里回响起元永住持对他说的“此事与你前世有关,但与你此生的父母无关。如果将他们牵扯进来,只会白白枉死”的话。
  陆青泽当然不想让父母枉死,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陆青泽强打起精神打了两声哈哈,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
  他找的理由还算高明,父母虽然还是面露担心,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在穹泽寺的事情都办完了,父母就带他又驱车回了家里。
  晚上八九点钟,吃完晚饭,陆青泽把椅子拉到窗边,打开房间里的窗户,趴在窗框边上吹起了夜风。
  他对着深深黑夜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四月份了,外头已经春暖花开。
  陆青泽看着窗外的夜景,心想,他可能天生克和尚,短短二十年就熬走了俩住持。
  上个月已经骑个小鹤西去了的元永住持今天还又出现在他面前,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他一些事儿。
  这住持倒是很负责,圆寂了都还记得陆青泽。
  这还是陆青泽第一次青天白日活见鬼。也不一定是鬼,和尚圆寂了应该能在天庭有个官做,元永住持现在大概算个小神仙吧。
  反正陆青泽不知道他算鬼算仙。
  吹了会儿夜风,陆青泽冷静了下一团浆糊的脑袋,细细捋了捋现在发生的事。
  住持总说,他做的梦和前世因果有关。他这辈子的命里还有前世的劫难,所以他需要记起前世的事,所以才会一直做前世的梦。
  也就是说,梦里的事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而陆青泽在那个梦里,一直是一身正红的太子吉服。
  他是皇帝立的太子。
  对,他是太子。
  天子血脉,皇后所诞。
  小时候,陆青泽刚做梦没几天的那时候,他妈就问他梦里都是什么,他又是什么人。
  小时候陆青泽不懂,而且梦里的他自己年纪也不大,梦里梦外的两个陆青泽都还没啥心眼子,陆青泽就只记得梦里的宫人一个劲儿叫他“太子殿下”。
  于是外头的陆青泽就很实诚地告诉他妈妈说,老妈,我是太子。
  秦杨雪差点儿没笑晕过去,但后来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陆青泽的话说得很真。
  陆青泽还说了很多梦里的细节。比如宫里有许多宫人,太子殿里都摆了什么,皇帝也是个很信玄学的人,总是找来国师给太子算这算那。
  陆勇强正巧就是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听完陆青泽描述,他沉默地坐到背靠着客厅放在阳台上的摇椅上,对着落地窗喝了三壶茶,查了两小时文献,才终于说:“他没蒙咱俩。”
  秦杨雪那时候还在笑:“怎么,你也要跟儿子一块儿逗我呀?”
  “是祁昭。”陆勇强告诉她,“你别乐了,他说的估计是真的。如果他梦里的那个皇后叫他‘昭儿’,那就是衡国第三位皇帝衡安帝的儿子,太子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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