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怪不得。艾亚默然，看着这个氪星无比美好的景象。银城大厦不算很高，中央尖塔矗立在他们面前。从左侧一个空缺可以看见远方的地平线，橘红色的恒星将整片水面染成丝绸一样的触感，倒映着银色的城市。偶尔一辆浮空远程列车会划过天际，就像流星一样。
这和他的氪星不太一样。他所知道的氪星色调更灰暗一些，中央尖塔也相对黯淡。内战和资源衰竭让城市像是蒙上某种尘灰，但每到夜晚那科技散发出来的柔和光亮仍旧美的令人无比怀念。
我不知道沉默了很久之后艾亚才又开口，乔很耐心的等待：明明我有很多想说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何尝不知道这个乔.艾尔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人，但听着熟悉的语音、如旧的面孔他就忍不住心中翻腾的情感。
你和你认识的乔.艾尔也是师生关系？乔问。
是，你是我的导师。艾亚回答，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将两人画上等号。
虽然我不是你的导师，乔微笑，注意到他的称呼：但你想要和我说什么也是可以的，我总不可能隔着平行世界去跟我的二重身打小报告。
我艾亚深吸一口气压住不稳的嗓音：我倒是希望你能。
什么意思？
我所在的氪星毁灭了。艾亚不自觉的想要说出来：导师在最后一刻将我骗走，救了我一命。但有时候我宁可你不要这么做，你甚至连问我都没有，我其实宁可待在氪星上一起
嘿，放轻松。乔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还是拉住艾亚握的死紧的手。他知道自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这个艾亚所认识的导师，但他相信这个艾亚现在需要的就是他这么一个倾吐对象。
抱歉。艾亚挣开他的关怀，往旁边移动一些：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不，我认为你需要。乔说：听着，或许你不是我认识的艾亚，我也不是你认识的乔.艾尔，但我认为你确实需要一个聆听的人。如果你愿意对我说，我很乐意听听你经历过了什么。
我们的氪星虽然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认识的乔.艾尔，但积蓄已久的情绪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将一切痛苦的、怀念的事情全部倾吐而出：我们的氪星资源耗竭了，原本或许还有机会挽救或移民，但随即爆发的黑暗时代和内战加速了行星的消亡。毁灭来的猝不及防，导师骗我离开氪星我才得以存活。曾经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氪星人。
那肯定很不好受吧。乔叹息：但如果是我，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我知道你肯定会很孤独、很寂寞，但或许你的导师就是不忍心让你与氪星一起陪葬。
可为什么是我？艾亚无法接受：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活着，实验室里还有不少其他研究生，洛.雅和夜尔.佐都比我优秀许多，也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选我？
或许是因为你是特殊的吧。乔说：洛和夜尔确实都十分杰出，但你还是不同。我不清楚你的过去，但在我看来你应该与小艾一样，你有一份最纯粹的心。小艾天真烂漫、有点迷糊，但心灵深处他坚强、正直且勇敢。虽说我不该偏心，但研究生中我确实还是最欣赏小艾的。
可我不想要啊艾亚转过身去不肯让乔看到他的情绪：你现在听到了吗？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活着。你不知道，后来佐德来了，他要我在氪星和地球之间做选择。如果不是你逼我活下来，我也不会需要背负这些
我很抱歉，好吗？艾亚的声音颤抖中带着一丝哽咽，乔虽然清楚他们有世界差异，但此刻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经历了无数苦楚的孩子，他从后面搭住他的肩膀：我很抱歉你经历了这么多
不，是我根本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艾亚低声说，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就算我气的想要杀了那老头，他也再不会知道了。
艾亚！乔在后面唤了一声，但艾亚大步消失在走廊转角，没有停留。
◎◎◎
夜幕逐渐降临，东方的天空已经完全陷入夜色之中，西边还有一点粉紫色的余晖。氪星的夜空和地球不同，比较接近很深的宝蓝，缀满明亮的星辰。最明显的是南方有一个明亮的螺旋星系，只要是晴朗的时候都能看见由无数星点所组成的星系旋臂。一个黄色光点慢慢横过整个天空，那是人造卫星映着最后一丝夕阳的反射。
城市零零落落的点起灯来，氪星的照明经过特殊设计不太会造成光害，柔和的晕开淡淡的雾气。中央尖塔最顶端还捕捉的到一点晚霞，底层却已有夜的气息了。
实验室所在的科技大楼位于中央尖塔的东北方，可以同时看见稍微南边一些的银城大厦和中央塔衬着夕阳的景色。小艾搭乘浮梯来到顶楼，攀着屋檐的阶梯状墙面翻上屋顶后侧。那里有一块阴影中隐蔽的位置，却正对整个氪星首都崁多尔傍晚最美的景色。
你果然在这。他坐到艾亚的身边一起欣赏最后一点粉紫色的天空：你的同伴们都很担心你喔。
嗯。艾亚应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我有时候也会来这个位置看夕阳。小艾并不在意他的冷漠，自顾自的说：这个点看过去，中央尖塔、银城大厦和夕阳会有最完美的构图，每次我想找个时机拍下来却老是忘了带相机。
艾亚仍旧没理他，他们陷入某种沉默。
过了一会儿粉紫色渐渐转暗，变成宝蓝、靛蓝，然后西边也开始浮现明亮的繁星。
我刚刚对你的老师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艾亚终于开口：你能帮我说声抱歉吗？
你自己去说。小艾回答：老师人很好的。
我不敢。艾亚说：我今天失控的太厉害了。
老师有说他想再找你谈谈。小艾说：他说你需要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你有很多没解开的心结。
我想是的。艾亚默然：我以为我已经调整好情绪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
你有没有跟你的同伴说过你的烦恼？小艾问：他们看起来人都不错。
没有。艾亚说。这不是他不信任他的朋友们，只是既不想要别人担心，也不觉得这是一个依赖别人能解决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自己用一个月的时间去沉淀、愉快的出现在别人面前，他就能良好的面对自己、其他人也不用看见他的另一面。
他知道这不是他导师的错。或许这世界乔.艾尔说的是真的，他的导师只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在氪星上，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但当他一个人得背负起这一切时，他需要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因为他快被这些接连发生的事情压垮了。冷静下来，其实他十分后悔对乔说那些话，也对自己这种懦弱的想法感到愧疚。
你的同伴──你们那个世界的小卡尔，他跟我们说事情的经过了。小艾说：老师问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那个笨蛋。艾亚叹息，却没有真的生气。
我或许没有资格做什么评论，但你一个人承担这些真的太沉重了。小艾说：你比我坚强的多。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崩溃。就算如此，我也觉得你应该对自己宽松一点，这些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该全部背起来的责任。
我还能怎样呢？艾亚苦笑：当时是我一个人的选择，我也没有自欺欺人到认为我是为了人类才这么做。我只是自私的认为氪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延续，但究竟什么对、什么错，我有什么权力去评断呢？
你可能没有，但也没有任何人有。小艾说：命运的轨迹往往会因为一个决定而改变，就好像当时我们维持了自然生育、而你们的世界选择了采用基因宝典。历史记载那段时间氪星确实存在很严重的人口问题，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如果当初有不同的结果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这种事情往往没人能预料。如今你恰好站在这个分歧点，必须由你做出这么痛苦的抉择，但不论结果如何我想都不是你的问题。
是吗艾亚望着崁多尔河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棱，反射星光后看起来就像银河一样。他何尝不理解这些道理？但每次回想起氪星他就不由自主的质疑自己的决定，而看见这个真正完整的平行氪星一下子将他数月以来极力想压下的负面思绪都挖了出来。
或许就是历史洪流的残酷。有时候你似乎拥有选择权，就像河道中的一颗改变水流的石子，决定了溪水的方向。但等水多了起来，你也只能和其他石子一样身不由己的被淹没。小艾说：你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跟着水流鼓辘鼓辘的滚到大海去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