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我没打算和你争辩这点。”加文耸肩:“安德洛斯是个浑球,根本没人能争辩这点。但他还是我们父亲。”
  “有你对我就足够了。”基普脱口而出。那是驭光者之战刚结束后不久,他才刚知道加文——不是加文,达山——不是他的真正父亲,而是他大了十六岁的兄长。
  对此,达山拍拍他的肩膀,轻笑,什么也没说。不过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基普就感到满足。当时,加文…不不不,达山的认可就是他的一切。
  数百年后,两人的岁数逐渐相近——比例上!谢谢,加文,我知道我们永远差十六岁,我的数学比你好。基普看待加文的方式终于逐渐从父亲转为兄长。他到了很久、很久之后,可能是学了心理学之后,才明白这有多么不同。
  在某一个时刻,加文开始会与他用更轻松的口吻闲谈、甚至会询问他的意见。如果…如果基普更早明白这点,加文可能就不会是加文。
  当基普视他为父亲时,达山必须是加文,做一个榜样、一个守护者、一个地位显贵的尊敬对象。而当基普终于学会成为达山的兄弟时,他已经定型在加文,回不去了。
  如果卡莉丝和提希斯死亡时,基普能更加地将达山当成兄弟…达山就可能还是达山。
  但他太慢才明白这点。
  ◎◎◎
  暴雨夹杂冰雹。夜晚,各种颜色的闪电划破择人而噬的黑暗。
  “我不确定我是否该这么做。”加文说。他们窝在一处小屋里,甚至还用卢克辛加固了建筑才不致倒塌。
  “你认为成功率多高?”基普问。
  “我不知道,真的。”对方沉重的回应:“姑且不论魔法的难度…我们在说的是将黑卢克辛用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顿了一下,他继续,双手握的死紧:“最好的情况是我瞬间杀了她。更可能是那女孩会受尽折磨一段时间而死、甚至失去理智而在痛苦中发疯。我甚至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有用。”
  基普默然。他无法帮助加文——黑色从来都不是他天分的一部分。
  “而且我已经上百年不曾用过黑色。”
  “你有告诉她吗?”
  “前面那些?有。我警告那女孩她很可能会受尽折磨并死去。”加文讽刺地笑了笑:“但有关于我自己的生疏?没有。你知道我从没那么诚实过。”
  “我猜…那可能是最好的。”基普说:“毕竟我们早已没有选择。”
  在这种时候,他就格外的认知到自己是安德洛斯的儿子。算计、冷血,只在乎什么能成就最有利的局面。
  许多魔法——不仅仅是驭光法术——非常在乎信心与意志力。而这种会动摇心神的讯息、这种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的事情,不说反而更恰当。
  至少,若那女孩死了,她会以为自己死于拯救世界,而非某种愚蠢的人为错误,基普酸酸的想。
  “基普,”加文轻声说:“你会认为这是欧霍兰的某种把戏吗?某种惩罚?”
  不,当然不。他从来就不虔诚——纵然他自己的性命是一种恩赐,他依然无法拥有那样纯粹的信仰。
  “你呢?”他没回答,而是反问。
  “不。”对方迟疑了几秒,然后开口:“我认为那是狗屎。”
  这就真的令基普讶异了。加文不相信,那并不意外——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屈服命运、会盲从的人。然而加文有没有信仰?有。
  他会直接的渎神,意味着他的信仰正摇摇欲坠。
  面对基普惊讶的神色,世上仅存的稜鏡法王低着头、神色木然。
  ◎◎◎
  在仪式结束的那一刻,基普就知道成功了。
  风暴迅速的止歇、闪电频率减缓。纵然他并无法感知平衡,征兆都指向同一件事。
  该死的加文!他甚至没告知基普他何时、甚至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心底咒骂着,基普跑了出去,奔向城外的小屋——简单的删去法。他知道哪里足够隐蔽、又足够坚固尚未被风暴给摧毁。云层终于破开了条缝,灿烂的夕阳从缝中投射着金光。
  几乎像是欧霍兰又忽然愿意眷顾这片大地一样。在一切改善的那一刻、在他们背弃光明的那一刻。多么讽刺。
  正当基普这么想时,他确实在那栋小屋里找到了加文与那年轻女孩。女孩正在痛苦的尖叫、挣扎,而男人则紧紧抱住那个处于折磨中的纤细身影。
  乍看之下,加文正因为女孩的挣扎而被带着晃动——基普花了三秒才看清。
  加文在哭。一边歇斯底里的笑、一边痛哭。好几个念头迅速闪过他的脑海——法术失败了?不,明显成功了。那女孩必死无疑?不,听起来或许非常冷血,但加文绝不会为这种事情而哭。
  “什么鬼。”他没想过自己在世界被拯救后的第一句话是这么一句。
  “绿闪光,基普。”加文罕见的舍弃所有矜持、舍弃所有自制,怀里还抱着一个濒死的女孩,抽咽着大笑:“该死、见鬼的绿闪光!”
  然后当着基普的面,红发男人就着尴尬的跪姿,用额头碰触地面,喃喃念起了祷文。
  基普震惊的甚至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目睹了一个男人,在末日、在舍弃光明的那一刻,反而拾回了自己的信仰。
  ◎◎◎
  “我实际上以为你疯了。”
  几日后,他坐在年轻女法师的床边,看着加文拿着一盆温水、一条毛巾,轻轻地擦拭女孩额上的冷汗。就算在昏迷之中,她仍然痛苦的咬着牙、颤抖。
  加文几乎不食不寝的伴在年轻女孩身边。就基普所知,他这几天以来唯一一次就寝是基普承诺会替他照看女孩、并威胁着要将他敲昏。
  “你听过绿闪光吗?”对方回应,声音沙哑、但出乎意料的清晰。
  “某种在日落会看见的现象。”基普点头:“有些人认为那是种预兆。”
  “「欧霍兰眨眼」,奥莉亚曾这么称呼。”加文坐了下来,疲倦的靠到椅背上:“一种暗示,欧霍兰表明祂仍有在聆听、在关爱的方法。”
  “你相信这说法?”几日前,男人还称呼这一切都是狗屎呢。
  “基普,我亲手将一个女孩判处死刑、很可能亲手杀了她、很可能这些全都不会有任何用处…”加文轻轻回答:“而就在结束那一刻,雨停了、风止住了、夕阳露出来,然后我看到了绿闪光。女孩在我怀里,痛苦、但还活着。”
  基普无言以对。
  这是否是个讽刺性的、几乎称得上是笑话的奇怪预兆?他无从决定。
  他能说的是,如果这一切灾害、克朗梅利亚的毁灭、甚至一个女孩的痛苦都是欧霍兰安排好的道路…
  那么欧霍兰就是个狗娘养的冷血浑蛋。
  ◎◎◎
  无论如何,基普很高兴安活了下来。
  五百年间,他和她逐渐熟识、到朋友、到挚友。是个有趣的家伙,安提亚ꔷ姚。在这漫漫的永生路上,多一个好同伴总是令人愉悦。
  世界变得飞快,而基普如鱼得水。他善于接受新知、游走在人群之间,一个身分换过一个身分。反倒是加文,他倒不是不愿意前进,而是习惯。对于新的事物、新的局面,他接受良好,但仍更倾向窝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不被外头的风风雨雨动摇。
  这当然,在第二、第三甚至后续无限原石到来时改变。最终基普只确定了他原先的结论——欧霍兰是残酷的。
  走入加文名下的小房间,里文斯顿街七十七楼七号七室,灰尘厚厚的无人打扫。加文并不真的在乎这家店,里面大多东西都只是他自己遗留的东西——克朗梅利亚的古硬币、七辖地总督的饰品、奥图曼帝国的小杯子。东西被他翻了几倍价格摆在架上,有没有客人全是随缘。怪不得安老是说加文是个奸商。
  从纽约之战后,他回来照料这个小店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充其量,这只是个幌子、一个假象,一个被问起「你平常做什么维生」时可以拿来当答案的表面。而加文的记忆力让他甚至不需要努力假装,能轻松说出每个东西的来历。
  一些声响让基普回头。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有些迟疑、礼节性的敲了敲敞开的门板。
  “你好,请问你是?”
  基普对这男人有印象。某一回经过这条街,他在加文店面的隔壁阳台看过这人。邻居。
  “基普ꔷ盖尔。”他回答:“加文是我父亲。”
  “原来。”男人点头、恍然:“似乎很久没看到盖尔先生…我是说你父亲。我前一阵子有看到一两位客人来敲门,但都无人应答。你父亲还好吗?”
  “他死了。”基普直接了当的回应。无论布鲁斯怎么说、无论灵魂原石怎么认定,真相就是如今曾名为加文ꔷ盖尔、或达山ꔷ盖尔的那具躯体已然焚化成灰烬、撒入了地中海的一隅——曾经克朗梅利亚的所在。
  “上天啊!”男人看起来很震惊:“我很抱歉你的损失。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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