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仿佛有个更年轻的灵魂飘在半空, 盯着她, 指挥着她,控制着她。而她只能呆站着,任由那个灵魂抽动手里的丝线, 让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闷痛。
  可她需要的感情,绝然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控制,也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止境的迁就和讨好。
  她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他,去到完完全全,没有江随的
  地方。
  -
  林鸢回房后,一直到夜里,隐隐约约听见楼下客厅,总有细微克制的动静。
  知道江随并没有走。
  她想了许久,最终下楼。
  客厅里,只餐厅连着厨房岛台那一片的灯带亮着,并不明亮,林鸢却一眼看见,一个人安安静静,微垂着眼,默然坐在餐桌前的江随。
  餐桌上几道摆盘精致的中餐,酒器里不知道醒了多久的红酒,还有一只造型清雅可爱的草莓小蛋糕——不是从前那个牌子。
  他像是在发呆,她下了楼梯,顿下脚步很久,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
  在看见是她的那一刻,潋滟的眸子,闪过一刹那克制不住的欣喜,又在下一刻,小心翼翼地掩饰下去,动了动唇,没说话。
  林鸢捏了捏指节,走过去,低眼看着桌上几道,都是按她口味做的菜,笑了笑:“饿了,下来吃点东西。”又抬眼问他,“你吃了吗?”
  江随有些茫然地摇头:“……还没。”
  像是不敢相信,她竟会关心他。
  “江随,抱歉。”林鸢看着他,平和道,“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所以……”
  “应该的。”江随打断她,嗓音有难言的哑意,笑了笑,低道,“应该的。”
  林鸢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默契地都明白,江随所谓的应该,是什么意思。可这样我扇你一巴掌,我回你一拳似的互相伤害,林鸢不想要。
  “菜都凉了,我再叫人……”
  “不用,”林鸢笑了笑,“我们热热,一起吃了吧。”
  江随微愣,像个小心观察大人神色,是否是真的没在生气的小孩,点了点头。
  厨房里,俩人将那一小锅莲藕排骨汤架到灶台上,打上火。其余的,按林鸢说的,简单加热一下就行。
  只是林鸢盯着浓白色的汤汁,泛起细微的气泡时,突然问:“江随,我们在一起的话,你是准备,和我结婚吗?”
  江随猛地一怔,手里的餐盘都差点掉落。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是林鸢在考验他,还是反讽他。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回应,林鸢偏头,笑道:“怎么不说话?”
  “嗯,我想。”江随一下慌张起来,赶紧说,又无所适从地放轻了声音,“我……可以想吗?”
  林鸢一顿,看着他,胸腔里有细细密密的隐痛,却轻声笑起来。
  点点头,又问:“可要是……你家里人不同意呢?”
  “阿鸢,那你试试。”他像个急于表现的孩子,毫无迟疑地说,“你看我选你,还是要他们。”
  林鸢猛地呼吸一窒,被他眼里,仿佛终于得见一丝希望,病态的执拗激得一个冷颤,咬紧牙,没说话。
  顿了好久,直到江随又有些无措。
  “江随,”林鸢安慰道,“我只是随便提个假设,你不要这样认真。”
  江随一愣,有些茫然地安静了会儿,又点点头。
  “先把菜端出去吧。”林鸢弯着唇,偏头指了指餐厅,“再不吃,你生日都要过了。”
  他懵懵地弯起唇,又高兴,又有些慌乱,心跳都克制不住剧烈跳动,点头道:“好。”
  按她的指挥,去端那些加热过的瓷盘。
  他将掌心严丝合缝地托住灼烫的瓷器,死死贴着,不敢松开。
  直到走到餐桌边,放下瓷盘,江随捻了捻一瞬间有些模糊的指纹。
  那么烫,那么疼,他也没有醒。
  真好,不是做梦。
  林鸢坐下,吃了些菜,又端起江随替她倒的小半杯红酒,举杯向他道生日快乐。
  “所以,你会把我带回家见你家人,是吗?”放下酒杯,林鸢问他。
  “明天,”江随心脏的跳动难以平缓,有些迫切地说,“明天我就向郑老师说,可以吗?”
  林鸢看着他,努力平缓了一下呼吸,笑了笑。
  “也不用这么着急,我就是……想和你先试试。”她寻找着合适的尺度——总要为自己蓦然的改变找个理由,顿了下,平和道,
  “毕竟,人总要向前走的,不是吗?”
  却不料对面的男人,仿佛丝毫没怀疑这点转变的突兀,高兴又激动地措词都有些混乱。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回家,你……你不要着急,你慢慢来,我多久都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的。”
  林鸢颤了下睫尖:“好,点蜡烛吧。”
  “好。”
  江随只觉得,这是他过得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他看着她,看着她隔着烛光,美好又柔和的脸,弯起笑,鼻腔酸涩难抑。
  林鸢看着他那张漂亮又精致的面孔,在烛火温染下,仿佛中世纪教堂里的油画。
  她曾经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得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就该是这副模样,故事结尾那句“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才有说服力。
  轻眨了下眼,林鸢说:“许个愿吧。”
  “我希望,”那双深挚的桃花眼,执着地望着她,低低道,“明年生日,还和阿鸢一起过。”
  林鸢轻笑,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垂下眼,安静向他说:等我离开了,你也向前走吧。
  -
  江随和郑老师提及林鸢的结果,就是由她亲自带着,又去了趟顾家。
  不是没有人向她说起江随这段时间的动作,只是弄清事情原委,也知道这小子自己善了后收了尾。
  就等着他自己送上门。
  顾玉鸣夫妇,着实有些意外。说被宠若惊都不为过。
  上回江随来,自家儿子将人家揍得一身伤,该有的礼数道歉,经济上的赔偿,更是不遗余力。
  如今罚金和滞纳金一应缴纳,那几家出了事的分店,整改完成也重新营业,这一道槛安然度过。
  按顾玉鸣的想法,这样踩红线的事,越早发现解决,后遗症越小,如今一切揭过,反倒让他安心些。
  没想到,郑老还带着江随一道登门。
  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是,还请了家法。
  “他是没犯法,可他犯了错。道歉几次都不为过。”郑老师道,“明文律法奈何不了他,那就家法教训他。”
  “跪下道歉,”郑老师冷脸看着江随,“是你长辈,没什么不能跪的。”
  江随看了她一眼,单膝曲起,抵到地上,又落下另一处膝盖。
  顾玉鸣夫妇想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江随身后警卫扎扎实实落下一军棍的时候,夫妻俩似乎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明白,江随为何会这样偏执了。
  至少他们对待顾淮,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绝对下不去这样的手。
  “该他承担的责任,都让他承担,我会叫人盯着他的。”郑老师又道。
  原本默不作声的江随,却猛地抬头,仿佛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即便此刻自愿受制于人,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她,时刻戒备着,不能叫任何人毁了他的家。
  郑老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补充:“任何经济损失,都叫他负责。”
  江随肩线一松,重新低下头。
  从顾家出来,江随忍着每呼吸一下,
  就从后背肋骨两处传来的扯痛,别扭地向她说:“谢谢郑……谢谢奶奶。”
  “浑小子。”郑老师好气又好笑。
  “我让你赔别的,你会肯?”到时候怕是连郑老师都不会叫,直接叫她老太婆了。
  江随不说话。
  郑老师看着他冷汗涔涔,惨白的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了句:“叫小赵陪你去医院看看,别真有个好歹,人好好的小姑娘,总不能找个残疾。”
  -
  林鸢是元旦前,和江随一道去的华盛胡同。
  原因无他,背部左后两根肋骨骨裂,虽不用像其它部位一样上石膏,却每次呼吸,每次起坐都得复习一遍当时的剧痛。
  郑老师说不想看见他那副病恹恹的小白脸模样,让他好了再去。
  林鸢去杨梅胡同时,见的多是宋朝欢那样的一进小院子,或是两进院落,隔成好多户人家。
  她扫了眼院子里那株落了叶的白蜡树,淡淡收回眼。
  她也不清楚江随是怎么和郑老师说的,这位老人见了她,同那次高中时偶然的一面无差,爽朗又慈爱。
  她进了主屋客厅,老人笑着向她说:“阿鸢,还记得奶奶吗?”
  林鸢一怔,倒是有些不安起来。
  郑老师的样子,不像是……不同意她和江随。
  面上却弯起笑:“郑老师,您好。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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