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没大事儿,”余一欣说,想想都乐,“我们那儿不是难得冬天下次雪么?小老头怕我回去看不着,大早上就去院子里堆雪人,说等着我回去看,结果也不知怎么滑了一跤闪了老腰。这会儿疼得睡不着,明示暗示我妈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撒娇呢。他也不想想,我在北城四年,什么样的大雪没看过?”
  “你赶紧回去吧欣欣,”林鸢劝她,知道他们父女感情好,她肯定是担心的,“我这儿反正也没什么事了。”
  “就是,还有我呢。”杜莱一边揽住林鸢肩,一边拍着自己胸口的羽绒服,嘭嘭响,“放心吧,赶紧回去陪你爸。”
  余一欣想了想,又看了眼林鸢状态。
  比她刚到酒店时看见的林鸢,情绪松弛多了。别说,虽然晚上这一出的确闹腾,但好歹也解了局。
  “那行,我先去机场了,小老头矫情得很,炒菜烫个泡都要给我看两眼。”余一欣无奈直摇头。
  杜莱和林鸢也乐了,林鸢甚至生出一点点,克制不住的羡慕。
  只有一点点,林鸢不敢多想。
  本来也只打算住一晚,余一欣下午的飞机又晚点,背了套换洗的内衣裤,也没去林鸢给她开的房间,这会儿直接走就行。
  像那晚她抱着自己一样,余一欣上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低声说:“小林子,好好的。”
  -
  和杜莱吃了顿火锅,又听她从
  尹家桥吐槽到各家亲戚,没多久,真的在网络平台上刷到了抓马小视频。
  有的甚至已经被涉。黄举报。
  杜莱让林鸢要不先别回去,上她家住两天,林鸢笑着说没事儿,反正也不是她的问题,怪不到她头上。
  主要是,总要回去面对的。
  到家时,没人在门口等她,二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鸢站在铁皮门口,深呼吸,拿钥匙开了门。
  “嚯,大忙人回来了?”靠在沙发上大爷似的曾友安,二郎腿翘在茶几上,左脸不知道被谁挠了一爪子,本就有些抽象的长相,更加好笑了。郑敏在给他涂碘伏,疼得他龇牙咧嘴,“郑阿姨,您看您的好女儿,还知道要回来。”
  林鸢没理他,在小玄关换鞋。
  曾友安却没打算放过她:“阿姨,您知道她这么一闹,小秦家里人怎么看咱们家吗?”
  没等人回答,他自问自答:“她爸妈说,有这么个能搅家的小姑子,他们都不放心让小秦嫁进来。”又朝曾湛英喊,“爸!我不管,您得帮我们买房啊,再不济付个首付也成,这个家我和小秦反正是不敢待了,谁知道哪天丢人丢到我俩头上来。”
  曾湛英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换好鞋,站在门口的林鸢:“小林,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拒绝这件婚事的,何必弄得大家这么难看。”
  林鸢没有任何感觉地沉默着,但视线却下意识看向郑敏。
  “鸢鸢,妈妈也不知道小尹会是这样的孩子。”郑敏叫她,说。脸上有对她的担忧。可接下去的话却是,“但今天,确实是你做得不妥当了,这让你曾叔叔以后在学校……”
  林鸢瞬间一窒,只觉得委屈得要被割裂。
  母亲的一句话,像在脆弱的薄板上加了最后一颗砝码。所有垒在上面的憋屈、愤懑、不甘、怨恨,轰地一下朝她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不明白,妈妈当初说带她来北城上学、生活,明明说的,是为了让她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前程。
  那么现在呢?妈妈还记得当年的初衷吗?或者说,其实她是可以有的,只要不踏进糟糕的婚姻。
  她理解,想要做好一个继母不容易。也理解,对待非亲生的继子,比对待亲生女儿客气、忍让、照顾,这是很多继父母会做的选择。
  的确,这些年来,没有哪个曾湛英的同事,没有哪个周围邻居,不说郑敏这个继母当得好。
  她的确赢得了好名声。
  可……她明明本来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啊。
  “妈妈,”喉头哽得生疼,林鸢极力压抑眼底烫意,鼻腔涩然哑声问,“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
  视线模糊,“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怪我啊?”
  她原以为她能忍住的,可此刻,连同在江随那儿忍下来的眼泪,终于不堪一击,汹涌而出。
  -
  大概是她来这个家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见她情绪如此外泄的模样,因此她刚刚哭得像个疯子,三人竟有些愣住,一言不发。
  连曾友安都有点儿懵,低声骂骂咧咧地,却没敢再指名道姓说什么。
  她扯了两件衣服装了个背包,说上杜莱家住两天,却并没有去。
  给余一欣开的酒店,她正好待会儿能去住。服务员应该认不出她吧?一个餐饮部一个客房部的。明天再换个酒店。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么多年来心里想问的话悉数问出,还百分百确认了,这场订婚,乃至之后的婚礼通通泡汤。
  此刻晃荡在大马路上,林鸢竟然莫名觉得轻松。甚至有点儿饿了。哭饿了。
  她甚至觉得,江随说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今晚闹得这么难看,他们都没去罪魁祸首头上找原因。
  如果这场订婚宴是偷偷摸摸地取消,这个责任是不是就要不明不白地扣到她头上了?
  莫名有种破罐子破摔之后的松快感。
  况且,有一点她至少是挺欣慰的。
  闹得这么大,网络上都爆了,至少应该不会有女孩子,再因为这家人上当受骗,受到伤害。
  不知道怎么走到一中附近的,林鸢看着小街对面的,24小时营业白胡子上校,摸出手机看了眼。
  真好,是星期四。
  进去之前,林鸢先给谢松柏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请两天假,还有,能不能这两天把工作群都屏蔽,不回他们消息。
  谢松柏笑,问她是不是知道有这么一出,才把先前的工作都提前完成的。
  林鸢忙说没有没有,她有这先见之明一定先去买彩票,也不用被骗婚了还要想着工作不能丢。
  真是打工人职业素养的标杆。
  跟家里也要出门前交代了才敢断联,怕他们报警。如果郑敏会的话。
  林鸢都想笑,人怎么可以窝囊成这样。又自我安慰:没办法,咱们这种有责任心的人,就是活得累一点。
  终于搞定一切,林鸢整个人更轻松了,捧着一盒子热辣香骨鸡出来——怕待会儿卖完了,又去小街对面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准备再回上校家坐着吃,却看见上校家门口,一会儿的功夫,聚集起了两帮来势汹汹的社会青年。
  林鸢眨了眨眼,看了眼便利店门口扫得挺干净的马路牙子。
  反正是黑色的羽绒服,干脆就地坐下。香骨鸡还是得趁热吃。
  毕业之后,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实时热血番了。
  啤酒罐子拉开,拉环扔进小袋子里,林鸢喝了一口,凉得缩了缩脖子。
  对面两拨人已经开始发表开战宣言。
  “哟,这不是淮哥吗?什么时候小弟都换成这种未成年了?”左方领头大哥,大冷的天穿着件boy黑夹克,撸起袖子露出审美堪忧的褪色文身,颠颠着左右肩,往“淮哥”面前一杵,“这又是要为谁出头呢?”
  林鸢咔哧一口香骨鸡,慢悠悠又喝了口啤酒,眼睛盯着街对面,口眼都津津有味。
  “顾老师,就是这个黄毛!就是他抢王梓豪的钱!”未成年小弟之一,被“淮哥”一胳膊挡在身后,愤怒地指着对方领头大哥说,“嫌钱少还打人!”
  “噗……”林鸢不是故意的,一口啤酒呛进喉咙,偏过头,呛得直咳嗽。
  这阵叫“老师”的风,终究是从娱乐圈吹到了黄毛圈。虽然那位侧脸轮廓利落的“顾老师”,头发在昏黄路灯下也黑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的一帮小弟都是未成年,“顾老师”看起来明显斯文多了,穿得也很正常。哑光棉料子的深灰色短款羽绒服,深蓝色牛仔裤,俩手还十分保暖地插在了羽绒服口袋里。
  就是看着有点儿困,意兴阑珊的。并且十分不将对方大哥放在眼里。
  听小弟说完,他抽出一只手,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侧转头问身后:“明天咱们是早课吧?”
  偏寡淡的声线,带着轻微的鼻音,不知道是困了还是被风吹的,夹在寒冷夜风里簌簌飘过小街。
  还挺好听。
  林鸢咔哧一口,又有点儿想笑了。
  合着还是位爱学习的大哥。
  身后小弟纷纷附和,“顾老师”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发现了对面还有人,冲对方十分平淡地撂了句:“等会儿。”
  然后就,朝小街这边,走了过来。
  林鸢:“?”瞧着竟像冲着她来的。
  关键对方五个彪形大汉还真等了。神奇。这一届社会青年都这么平和了?
  右手方阵带头“顾老师”走了过来,林鸢身后便利店冷白色的灯光,混着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身上。街道拖出他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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