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舒意慢慢敲字:在路上。你呢?向燃还是周述送你?
  小谈妹妹的对话框浮现几秒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也许是删删改改,也许是矫情作祟, 后半句话始终没有送到舒意手中。
  她倒也不在意, 淡然划开对话框。
  等红灯间隙, 周津澈瞥到她的屏保。
  之前是和money的合照。
  今夜换了。
  一场意料之外的人工降雪。
  这样的人造雪不算罕见, 毕竟十二月末尾渐渐逼近, 各大cbd开始预热圣诞氛围, 中环路的时代广场半个月前空运一座高达十几米的圣诞树,入夜灯火璀璨, 绮丽浮华。
  周津澈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抓拍的照片。
  风雪里, 男人背影笔挺周正,身上只有一件略显单薄的衬衣, 一只手入镜, 被她用纤细的尾指勾着。
  他的车停在路边, 打着双双闪,舒意看着违章停车留下的白色罚单, 摇头:“周医生,今晚算我的。”
  周津澈掌开副驾驶的车门,骨节修长的手背搭着车顶, 疑惑道:“什么算你的?”
  舒意诚恳:“这张罚单。”
  周津澈立即:“你坏掉的口红算我的。”
  “都好。”
  舒意垂眸扣上安全带, 似笑非笑地搭着脸,转眼看他:“吃饭了吗?你看起来很狼狈。”
  “没有。”他说:“你饿吗?我可以到你家给你做夜宵, 你想吃什么, 冰箱里还有……”
  车灯笔直地穿破灰蓝色的黑夜,周医生调整后视镜,瞥了眼自己的脸色。
  好吧, 额发凌乱,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舒意如何错过他的小心思,她仰着脸,明媚万千地笑:“周医生,我是看在你的眼镜的份上,才会原谅你的。”
  周医生差点将刹车踩成油门。
  心有余悸地被安全带勒回来,抓着红灯几十秒的倒数间隙,他前倾着身,深邃漆黑的眼瞳锁着舒意,她在他的目光里,懒洋洋地,风情万种地拨了下蓬松卷发。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哪个?”
  周津澈微妙地抿唇,哑声重复了一遍:“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舒意故意惊诧:“这里?不合适吧,会被天眼抓拍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许撒娇哦周医生。”舒意支起手指,纡尊降贵地抵着他紧紧束缚喉结的衬衣纽扣,将他推回原位:“好好开车。”
  车程不长,舒意简单地提了下自己的工作内容,因为比预想得顺利,所以结束很早,提前改签了机票。
  说完,意味深长地感叹:“如果不是提前改签,我怎么能知道,住在我隔壁那位神龙不见神尾的邻居,竟然就是周医生呢。”
  周医生挨打立正态度端正:“对不起。”
  舒意歪在副驾驶上,她知道周津澈这人有一些龟毛但很可爱的感情洁癖。
  譬如她坐过的车,她的副驾驶,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宣示主权,恨不得像刚谈恋爱的毛头小青年,在车上摆放两人合影和字体红红粉粉的夸张标语:
  这是小公主的专属座位。
  周津澈应该属于那种,一旦有了心仪女生或是交往对象,就会自动跟所有异性划清界限。
  虽然他在市一院的形象多是偏向于“冷冰冰”、“不近人情”、“没有烟火气”等一系列诸如此类的词,但舒意知道,这些年来,他身边没有所谓青梅,没有止步暧昧的女性,他是一封翻山越岭的旧时书信,车马很慢,一生只能爱一人。
  冬夜的月清冽干净,像咬破了的甜口流沙汤圆,金灿灿地淌了满地。
  这一次,机器自动识别登记业主名下的机动车车牌号,畅通无阻地驶入小区。
  舒意挑着眉尾:“之前为了圆谎,也是很不容易吧?”
  周津澈手心薄汗,他停好车,双眼认真地看着她:“其他车在我名下,但是那辆卡宴——”
  他指的是,为了增加求偶资本所以提前更换的新款黑武士,他没有说谎,确实登记在舒意名下。
  开始追求女孩子后变得像土老帽暴发户,只知道送花送礼物。
  但是因为存着真心,这些礼物,摈除了价值意义的属性,从而变得珍贵起来。
  一束花、一条项链、一个当季新款需要配货额度的包,或是要加价90万才能提前拿到手的现车。
  舒意都可以拥有。
  所以,这些珍贵,在她眼里,稀松平常。
  周津澈很怕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再给她更好的。
  他不觉得自己多特别,长相和工作都很普通。
  她的人生厚度比他要富足充实,她在和他一样的年纪时,已经看过更好的雪夜、更美的月亮。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留下她。
  一颗心。
  如果她拒绝的话,他想,就算她当场摔碎他的自尊和感情,就像摔碎一个玻璃盘子那么轻易,他也不会生气。
  不会的。
  漫长的暗恋已经演化为身体某个无法缺少的部件,他应该不会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但应该不会再去爱上什么人。
  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挽留她。
  是十万火急地安排一场鹅毛大雪,用幼稚的办法,老调重弹的浪漫,企图让她回头再看一眼。
  也许就这一眼呢。
  就这一眼,她愿意留下。
  车停稳,舒意摘下安全带,屈着肘弯推了下车门。
  纹丝不动。
  她回过脸,细若透明的发丝轻巧地拂过他的鼻尖。
  距离忽然很近。
  他眼底暗欲涌动,心动过速,心律失常,呼吸急促。
  舒意抬了下眼睫,她不是个习惯情绪内耗的人,很多事,说开了就说开了,情绪留给刚过零点零一分的昨夜。
  她垂下手臂,肘部斜搭着中控台,用另只手,温柔地抚摸他淡青色的胡茬。
  周津澈扣住她细瘦伶仃的手腕,她骨架轻,不是那种为了追求上镜而变态苛刻的美,相反,该丰腴饱满的地方从来不含糊,因此她身上的某些部位,比如细长的锁骨,纤瘦的手腕,还有一把总是很轻易软化在他掌心里的腰肢——
  周津澈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这些,这绝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和合适的场景。
  但他太迫切需要什么,证明电子蝴蝶不会因为电量耗尽而消失。
  结实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身侧,他身上沉冷干净的气息微微压近。
  舒意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眯起眼,目光像小钩子,上下审视。
  “周、医、生。”
  她拖长语调,一字一句:“你明明有喷香水,但是,你会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太想得到我的心疼了吧。”
  周津澈按着她的腰,隔着珠光白的细腻质地,她像一尾银鱼在他掌心逃出生天,反手将他推了一把。
  舒意盯着他通红耳骨,不客气道:“说话。”
  周津澈难堪地闭了闭眼。
  明明是逼近零度的气温,冷汗却一茬一茬地冒出来,黏腻地贴附脊骨。
  他确实想解释什么,洗澡是因为事情发生以后,他没有任何可以冷静下来的办法,只好在大冬天冲了个冷水澡。
  他那间过好户的房子,没有时间收拾整理,没有沐浴液也没有香皂。
  香水是应急plan b,一直放在车上,当做香薰。
  他省略掉洗冷水的事情,不想给她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形象再扣一分。
  舒意听完,却又摸了
  摸他的脸。
  是摸小猫小狗的手法,周津澈迫不及待地贴上她柔软手心,她的掌根干燥温暖,食指装饰一枚精工镶嵌的花瓣戒指,几十颗粉色钻石环绕,在他眼尾璀璨地明灭。
  舒意干脆抬起指根,用那锋利的、被人为打磨的粉晶钻石,轻轻地顶起他的脸。
  “放开我吗?”她问。
  周津澈胸口细微起伏,他试图摘下眼镜。
  摘下眼镜一直是他们之间,将会发生或是期待发生什么的事情的讯号。
  舒意拦住他手指,轻柔地、耐心地,别开细细的两条镜框腿儿,重新架回他的鼻梁。
  “不可以哦。”
  他的眼神里,游走着近乎失神的理智,心底像一个浸了水的小小砂砾,冒着无法宣之于口的酸涩与不甘心。
  舒意不会再被美色迷倒。
  她旖旎妩媚地抛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将他整个人推回驾驶位,然后“咔哒”一声,从容地接触了车门锁。
  舒意屈指,叩叩车窗:“晚安。”
  电梯有序运行,她挽着手包踏入一厢光明,唯有裙摆流光溢彩的余晖,夕阳般照着暮气沉沉的他。
  回到家,舒意蹬开高跟鞋,她故意没关门,果然,从身后斜过来一道清隽身影。
  他冷眼看着,情绪不如面无表情冷静。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属于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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