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们第一次在市一院见面的那个雨天,他眼里明明有更多的、因为克制压抑无法破土而出的深重情绪。
那不是一个面对陌生人应该有的表情。
他抬手碰一碰她的脸,她眼神有一丝不明显的挣扎。
舒意怎么会不明白?出卖他的总是眼神心跳呼吸。
差不多十年的光景,说长,好像也很长,占据目前人生的三分之一。
说短,确实弹指一挥间。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制造过巧合和偶遇,可命运总不如意,一千万个这样那样的理由,足够叫他捺下与她交错的视线,最终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真的、真的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直到半年前她那一番斩钉截铁的拒绝,周津澈顿然生出此生无望的感觉。
他打算放弃了。
在她说互相删除,却又被漫长遗忘的深夜,他终于打算放弃了。
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心痛蔓延四肢百骸。
台灯很亮,他麻木地揿了一圈,却发现是书房的吊顶壁灯,刺得他眼底生疼,眼眶湿润。
写了将近十年的日记一本本堆放着锁起来,钥匙丢进抽屉深处的一瞬间,清晰坠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心碎。
他以为落下句号,过往翻篇,但她那天站在市一院门口,天色沉郁黯淡,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雨停了吗?天气并没有放晴。
秋天不好,他不喜欢。
但她来了,他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秋天也变得很好。
他的意思是,舒意走进了他的生活,他终于觉得,生活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每一分钟的等待,他终于可以心怀喜悦和期待,同她一起欣赏沿途交错的风景。
高大笔挺的马头路灯隔着玻璃折射进来,一圈圈潋滟的光晕,如同毛玻璃雾蒙蒙的质地。
“……所以,这是什么礼物?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珍珠?”一向舌灿莲花的她,竟也有如此词穷的时刻。
他喉结咽动,似乎为她的不解风情而困扰。
旋即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
“因为我有关注你的社交平台。”
他微微一笑,看她眼睛睁得很大,在偶尔摇过来的月光里泛着清透的亮色,“你参加过一个珠宝展,有合照,佩戴的澳白很美丽,我是说你。”
“所以你觉得很美丽,买下来送给我?”她轻轻簇着鼻尖,像money撒娇:“可是
我年轻时压不住珍珠,如果这是我的十六岁、十七岁,还是十九岁或二十岁,合适吗?”
“年轻时压不住的应该只有翡翠?”
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她可爱。
珍珠适合各个年龄,她哪来那么多受限的条条框框?
“你这是在骂我老了!”
“你不老,你比我还小,你只是给我提供了新的礼物灵感。”
舒意皱眉,垂眸把玩盒子,没有应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有负担。”
他长而笔直的手指拨了下她小巧耳垂顶着的珍珠吊饰,掌心侧动,完全包裹她很显小的脸。
“可能是我,上次出差路过你曾经待过的城市,又碰巧赶上一场珠宝展,所以——”
所以他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蔚舒意还不知道他名字的时候。
他像囤食过冬的小动物,一点点地,把他觉得好看的、美丽的、适合舒意的礼物,不见天日地收集和积累。
周津澈没有在等春天,他只是在绝望又心怀爱意地等着舒意。
第40章 《周津澈日记》40 今日的内容不适合……
月光薄了。
她沉默地仰起脸, 发现月亮被一片铅灰色的积雨云覆盖。
舒意悄悄地捱住心头无声无息的情绪,眼周附近酸胀,为他的字句里那些不被珍视的错过。
“十六岁吧。可以当做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吗?我生日在三月份, 宁市的春天很美, 我们到青云山踏春。同学问我在哪里买的呀, 我说是高三那个永远年级第一的学长送我的。”
“好主意。”
周津澈揉一揉她耳朵尖, 耳骨很软, 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那粒不点眼的红色小痣。
“同学可能还会问, 他为什么要送你礼物?你生日会邀请他吗?”
直直灌入车厢的夜风携着浓郁花香,她鼻尖细细地耸动, 宝石般的瞳孔流光溢彩地笑起来。
“送礼物需要特别的理由吗?他喜欢我够不够?我说, 我可不是会随便收男孩子礼物的人,至于生日, 当然是要邀请了。”
舒意狡黠地给他设下一个甜蜜陷阱:“周同学周学长周医生周先生, 你知道我生日是三月几号?”
毫无技术难度的问题。
“三月九号, 你每年微博都发。”
舒意头重脚轻,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
但嘴巴很硬:“你还知道我的微博?”
他懒声笑着, 难得不正经揶揄:“你掉一根头发我都知道,蔚同学蔚学妹蔚老板蔚小姐,有空刷一下粉丝列表?”
舒意惊疑地瞪大眼睛, 懵住了。
她磕绊了下:“我有几十万的粉丝呢。”
小声嘟囔:“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
每年她的生日, 圈内好友、品牌公关、奢牌pr闻风而动,祝福和礼物收到手软。
舒意不是网红也不是明星, 但她和头衔是某金刊主编的康黛交好, 一来二去,两方的人脉自然有所重叠。
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 身上难得没有大小姐的傲慢和娇气,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舒意也一向是来者不拒。
所以仔细想想,曾经收到的那些语焉不详的礼物,确实对不上名。
她倚着车枕,任由自己出神了会儿。
可是想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
“好不公平。”
周津澈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扭过脸,底妆清透干净,天生好皮肤,细得看不见毛孔,眼下倒是有一圈浅浅的,睡眠不足带来的青色。
“我说,”她掷地有声:“好不公平。”
她又想到哪里去了?
周津澈莫名,耐心地凝着她,手指碰了碰她的脸。
“为什么这样说?”
舒意倾着身,手腕内侧和耳后的香水味淡得只剩一缕轻烟,雾霭似地钻进他的唇息。
她很轻地贴了下,保持退开一指距离看着他,委委屈屈。
“因为、因为……”她抿着唇,眼瞳水光潋滟:“我对你不了解。我好肤浅,我特别喜欢你的脸和你戴眼镜的模样。”
周津澈偏开头,喉结在暧昧旖旎的月色中轻轻滑动,似乎闷住了一声笑意。
“你笑什么?”她更纳闷。
他这才说:“没有这回事。公平不公平……不能用在感情上面。”
她的眼睫长长地阖下来,唇却翘,呼吸匀得很浅很浅,一张脸唯有那双珍珠耳坠弥散着微弱的光。
一瞬间就低落了。
周津澈怔了怔。
他没见过这样的舒意。
舒意在他眼里,永远像一个活力满满电量充足的小太阳,她好温暖好明亮,靠近她就靠近了幸福本身。
他抬手揉开她唇角的闷闷不乐,捏着下巴轻柔地覆过一个吻。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一个全新的认知。你可以试着来了解我,我喜欢吃什么,平时下班了会做什么,休息日又将如何度过。我喜欢春天还是冬天,我的生日在哪个月份,我的家庭经济情况,我的感情史,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或者一些你感兴趣的问题。”
他哄得尽心:“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如果你不喜欢,我叫周津澈还是周什么都没有区别。”
她竟然认真想了一下,不怕死地点头:“唔,那你这样说也没错。毕竟那个什么苏、什么商我也不记得。”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确定现在要说这个?”
舒意能进能退能伸能缩:“好吧,那我会以成年人的方式来了解你。”
周津澈对她的小脾气照单全收,他遥控车门,舒意轻盈地踩着地,双手扶着车顶,娇矜含蓄地抻了下筋骨。
白皙圆润的下巴搭在十指交扣的手背,小狐狸的坏心思在脑海里打架,最终刚刚提过的“大克拉”理论占据上风,她迎着夜风笑起来:“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大不大啊周医生?”
周津澈差点原地绊一踉跄。
他惊骇地转头,舒意仍旧笑眯眯。
耳骨的血色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攀升,舒意确信自己在他额前看见一缕直冲云霄的白烟。
有人快要蒸熟了。
她心情很好,眼角眉梢明媚轻佻,动人笑容在唇角深了又深。
“走啦,回家。”
她主动挽起他的手臂,隔着秋季款衬衫薄薄的面料,甚至能感觉到他一蓬一蓬上涌的热意,舒意笑道:“送我上去,再和money打声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