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这话说得轻巧,然而南国牛羊本就不多,虽然大多人吃不惯奶制品,但物以稀为贵,上流阶层食用北方酥酪的风气很盛,能否追逐上流行也代表了权势的高低。
  就连宫中,大宴时往往也要有这一道佳肴,彰显天家威严。顾确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用酥酪招待客人,可见家道从容。
  谢宜瑶放下碟子,抿了抿唇:“这厨子手艺当真不错。”
  顾确立马会意:“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将这厨子领了去?左右他在此处也没有用武之地。”
  谢宜瑶曾经沉迷于此道,看来顾确是打听过她的喜好的,真是做足了准备。
  谢宜瑶笑着应道:“既然郎中这么说了,我虽没有夺人之美的习惯,却也不好推辞。”
  顾确看吴郡公主并非油盐不进的,便准备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不曾料想却被谢宜瑶抢先一步。
  “郎中所求为何?不如开门见山。”她问。
  顾确怔愣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殿下推诚不饰,确也不虚与委蛇了。”
  如今天子虽仍值壮年,储君已立多年,然太子年幼,朝堂之上仍有些别的风声。
  比如那曾经过继给皇帝过的松阳侯,其野心昭然,若是为了太子的将来打算,皇帝该要灭一灭他的气焰的,然而这几年来是越发纵容。
  太子的生母司氏,这些年来也一直只是贵嫔。
  因此也有人说,这太子之位,谢容未必能一直安稳坐着。
  何况太子才几岁?万一有个不测,这论长幼,就该轮到二皇子了,二皇子的生母又非贵嫔……
  “确无意揣度圣意,然人生在世,不过是求个安稳度日。”
  若真只是想要安稳,何不如作壁上观?
  谢宜瑶冷笑道:“顾郎中好谋划,是想狡兔三窟?”
  顾确心中一凛,他并无此意。
  他这话说得是有些云山雾罩,可没想到公主不仅没能理解,还当成了相反的意思。
  顾确急忙道:“比起两头下注,确更想乾坤一掷。”
  谢宜瑶面上的表情舒缓了些,道:“是吗?”
  顾确这才回过神来,合着公主方才是在激他呢。
  “因此压宝之前更要谨慎决断,思考周全,”他硬着头皮把话说得更明白些,“确今日所求,不过是希望从殿下这里‘道听途说’些秘闻……”
  “那么,”谢宜瑶摊了摊手,“你又能拿什么以作交换呢?”
  第84章 公主开府(十)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谢宜瑶知道顾确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 是帝王对储君的想法。
  她不仅常常出入宫廷,更是前所未有的开府公主,顾确认定她得了皇帝父亲的独一份宠爱, 因此帝王的心思, 谢宜瑶肯定比旁人更明白些。
  而谢宜瑶问他, 能给她什么。
  她确实知道些旁人不知晓的密辛,也愿意向顾确透露一些,只是要看顾确的开价能否让她满意。
  皇室宗亲也好,世家大族也罢,若要合作, 最常见的也就两条路子, 一是仕宦,在朝堂上互相提携。
  二是姻亲,像朱云和谢宜环成婚后, 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紧密的同盟。
  但谢宜瑶无子无女,顾家更是没有合适的儿郎女娘。
  顾确摸了摸下巴, 道:“顾家在吴郡田连阡陌,春生夏长, 秋收冬藏, 耒耨之利足以累年有余。”
  而且还不用交税,谢宜瑶在心里补了一句。
  富者田连阡陌, 贫者无立锥之地。
  和许多定居京城的士族不同, 世代久居吴地的家族能经久不衰, 靠的就是田产。
  累世公卿、高门大户, 都不能保住子孙的富贵。比萧延还要落魄的大族旁支比比皆是,有的人过得比许多寒门子弟要苦。
  京官俸禄微薄,无法满足奢侈的贵族生活。若不事生产, 又为追求清名而不受贿,那么往往会落得个家无余财的下场。
  但顾确不同。
  在家乡的资产足够支撑他在京城的生活,甚至可以让他保持清高的声名。
  “然钱财于我等何用,奉给殿下,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谢宜瑶闻言,莞尔而笑道:“我固有食禄赏赐,何须这些?”
  才怪呢,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提高训练效率,现在她养着的那些私兵,除非遇上农忙的紧要关头,日常都不再参与农事,而是专注训练。因此只有不参加训练的少数人能负责耕种,有时候就忙不过,须得另请人来,这就增加了花销。
  更别提她还计划着继续招兵买马,持续性的支出会越来越多。
  实在是太缺钱了!
  顾确给出的条件看似寻常,但确实足以让她心动。
  顾确并不知道谢宜瑶心中的挣扎,继续劝道:“囊橐充盈,方能高枕无忧。而且这样做北方酥酪的厨子,也不是花钱就能请来的……当然,即使确事与愿违,也还望殿下收下这些心意。”
  这倒是歪打正着提醒了谢宜瑶,钱财虽然重要,但也并非顾家不可。然而论及人脉资源,能比顾家更妥帖的合作对象并不好找。
  但她还需得谨慎一些。
  “郎中当真巧舌如簧,”她夸赞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赚了。可是朝堂上能帮到郎中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为何郎中独独挑中了我呢?”
  论了解皇帝心思,品位低的天子近臣未必会输给她,且也更容易用钱财收买,相比之下,她的胃口可就大多了。
  顾确波澜不惊道:“殿下善因结善果。当年家侄身陷义阳,若无殿下计谋,恐怕凶多吉少。”
  谢宜瑶闻言怔忪片刻,而后道:“郎中谬赞,这何尝是我种下的因。”
  虽然谢况是嘉奖过她在义阳之战中的功绩的,但许多朝臣是不信公主能有这样的见识的。而能探查到她在义阳战中具体做了什么的更是不多,要么顾家的消息格外灵通,要么是顾确的眼光足够独到。
  谢宜瑶将杯中茶水饮尽,一抬手,止住侍婢上前的步伐。
  她整了整衣冠,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圣心易变难测,饶是天子近臣也未必能拿得准。不过……”
  谢宜瑶缓缓抬头,笑道:“顾家,只要跟着我下筹码,便不会输。”
  这话虽然没有说死,但态度是积极的,顾确顿时放下心来。要真是一盘酥和几句话就搞定了传闻中颇有心计的吴郡公主,他反倒觉得太过简单了。
  反正,他们之后仍有机会再多往来。
  看谢宜瑶起身准备离开,顾确也连忙跟上,要将人亲自送到车前才肯罢休。
  临行前,顾确仿若不经意地提起:“听闻殿下府上的人要到吴郡去一趟……这话先前未提,是怕殿下误以为确是为此事而来的。”
  谢宜瑶没有否认:“郎中消息倒很灵通。”
  “哪里的话,”顾确面露赧色,“顾家在吴郡还是有些声望的,若有顾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殿下尽管开口就是。”
  谢宜瑶颔首:“顾郎中放心,我都知道。”
  她之前或许真的低估了顾确和顾家,须得再探探他们的深浅。
  顾确将他自己说成了一个惜命又投机的小人,但谢宜瑶知道并非如此。和柳绾一样,他是为了他背后的顾家谋取最大的利益,而非他一个人。
  当然,若以天下观之,这也只是门户私计。
  不过,他能在太子和松阳侯之外挑中谢宜瑶,倒确实有几分眼力。
  顾确前世也是因着这种稳妥的行事法则,才能在皇帝与太子产生嫌隙后,完全不受牵扯。
  香车驶离了顾宅,谢宜瑶闭眼冥思,吩咐道:“先去趟府里。”
  年关将至,据说今年会有属国前来朝贡,就连北燕使臣也要参加朝会,看来鸿胪卿又要有的忙了。
  谢宜瑶自然也没有闲着,饶是腊月底了还日日往公主府上跑。
  灵鹊念叨着:“听说孔小娘子今年就留在宫里头过年,不回会稽了。”
  谢宜瑶在御前有几个眼线,虽算不上是能随意驱使的棋子,传一些不大紧要的话倒是很上道的。
  谢宜瑶写着字,头也不抬道:“看来太子妃的人选,皇帝是心意已决了。”
  飞鸢从外头走进屋内,神色并无异常,只是左右瞟了瞟,谢宜瑶会意,让灵鹊去盯着点屋外。
  “是邓扬,他以前做过顾确父亲的门生,如今也没断了联系。”
  谢宜瑶苦恼地搁下笔:“他虽嘴上没个把门,但到底是皇帝钦点要去吴郡的人,没办法,只能到时候多盯着他点吧。”
  公主府上的人要到吴郡去,这事起先自然只有谢况和谢宜瑶知道。顾确当时消息知道得那么快,定然是和皇帝或者公主身边的人有所牵扯。
  谢宜瑶觉得奇怪,便让飞鸢去查查可能是谁走漏了消息,这才牵扯出了邓扬。
  按理说,她要去吴郡也不是件需要保密的事,所以谢宜瑶也没法拿这个治罪邓扬,但像他这种会把事情到处往外说的习惯,实在不是很合谢宜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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