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仰起脸,看雨水在廊檐、石阶、花叶上溅起水花,出神地想:确实别有一番情致,没想到谢尽芜看似沉闷无趣,实则还挺会享受的。
  两人离得近了,她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一蓬一蓬地渡过来。
  她至今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以她大学时摆弄香水的经验而言,像是杜松,又像茶香,或许因他常年画符写字的缘故,又掺杂着似有若无的书香气。
  像是雨后的森林有一阵冷风吹过,带来的自然清爽的干净气息。
  谢尽芜将伞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身上的气息如云雾般将她笼罩在内,叶清圆鼻翼翕动,抬眼刚要笑。
  却听他压低了声音,微红的唇快要贴在她的耳畔:“别笑了,这府里有妖。”
  叶清圆猝不及防被他呲了一下,满心的愉悦和欢喜尚且来不及收敛。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笑意,抿住唇,那双明亮端丽的眼眸睁大了,水光潋滟。
  谢尽芜垂下眼睫,看她有些缓慢地转换了情绪,从一开始的欢喜到一瞬的呆怔,再到此刻故作严肃的认真。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竟有些短暂的失神。
  叶清圆讶异道:“你已经发现妖了?”
  谢尽芜回过神来,“妖在府里。”
  “我知道呀,崔老夫人不就是被妖缠住了吗?”叶清圆小心地试探着,“你可以感知到那只妖具体在哪里吗?”
  谢尽芜站直了身子,扭过脸去,清俊皙白的侧脸上写满了故作的冷傲:“现在还不太可以。”
  叶清圆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现在还不太可以?莫非这种事还要等待时机的?
  她扬起脸来,神情认真地发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呢?”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墙角那株零落飞红的山茶树,很严肃地思考了两秒,回答说:“至少要在潘府里走一圈,才能发现异状所在。”
  “好,”叶清圆毫不犹疑地答应了,“现在走吧。”
  青石地砖被雨浇湿了,颜色深得仿若青墨。叶清圆低着脑袋看路,总觉得踩在上头会不小心滑倒,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雨水积成一个个小水洼,她有意踮起脚尖绕过去。绕了几次颇觉有趣,谢尽芜又始终有礼,处处迁就着她,时不时缓下步伐配合她的步伐,那柄油纸伞始终稳稳当当地撑开在她的头顶。
  要过月洞门,前头地砖的边缘现出一片深青,看着像是生了青苔。
  叶清圆这次向旁边绕得远了些,竟一下子挪到了伞面之外,霏微的细雨立刻浇过来,连带着顺着伞沿滑落的雨滴,几乎是顷刻间淋湿了她的左肩和脖颈。
  她被凉意激了一下,不由得发出小声的惊呼,慌忙扑回去要躲进伞下。却不想谢尽芜闻声同时转身,手中的油纸伞顺势就送往她的方向,两人目光相对,眼中露出惊讶,却皆已躲闪不及。
  叶清圆大惊失色,眼看着就要撞在谢尽芜的身上,偏偏此刻足底一滑,竟是踩上了那块她避之不及的青苔。
  “哗”的一声,雨水泼溅。伞柄晃了晃,很快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拿稳、撑住。
  谢尽芜一手持伞,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叶清圆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伞面的雨水连成珠串,顺着伞沿滑落,如白雪融化,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叶清圆惊魂未定地喘着气,雨水打湿了她的肩颈,冰冷黏腻。她站直了身子,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好了。”
  他伸过来的手掌有力而温热,握住她的手臂时像是一团火。兴许是怕她真的摔倒,他这一下使出了不少力气,握得她手臂有些疼痛。
  谢尽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浓秀的眉头慢慢蹙起,眼里是发自内心的震惊和疑惑:“走个路也这样莽撞,我真的好奇,你这十几年
  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叶清圆的脸颊一下子浮出红晕,尴尬道:“这里长了青苔,肯定会滑啊。”
  谢尽芜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对她的说辞感到不可思议:“走稳一些就不会了。”
  说得好像他从来没有这种苦恼似的。
  “谢尽芜,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般身手敏捷的。”
  叶清圆抬袖拭去脖颈处的雨水,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坚定地与他对视,语重心长道:“滑了一下而已,我只是犯了正常人都会犯的错误,不必苛责我。”
  谢尽芜的双眼微微睁大,聚拢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她这句话说得好松弛、好漫不经心,仿佛犯错也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
  这简直要颠覆他以往的认知,他看着叶清圆,黑而深的瞳孔,闪着不近人情的寒光,清隽的脸上显露出茫然。
  人活在世上,谁不是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错,前方便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不可以犯错。犯了错的人必须要接受严酷惩罚,必须用残忍的手段帮他矫正,必须要折磨到牢牢记住才对。
  正如他当年那样。
  怎么能像叶清圆这样随意呢?
  犯了错也没关系,符纸画错一沓也无所谓,连走路都能滑倒这种蠢事也漫不经心。
  谢尽芜的唇抿成一线,垂眸打量着她。
  叶清圆低着头整理被雨水淋湿的衣袖,他想起来方才情急时抓住她,她的手臂软得像抹了蜜的藤蔓,脖颈与脸颊细白得晃眼,是从未吃过半点苦的模样。
  一缕发丝随她的动作散落下来,被雨水黏在了脖颈,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抬手拂去。
  娇养的闺阁女子,没经过半点风沙磨难。
  算了,不可与她作比较。
  谢尽芜撇过脸去,冷漠道:“走吧。”
  第38章 牵手……没什么呀,怕你误会而已。……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清圆和谢尽芜撑着伞绕过一处假山的时候,雨势便止住了。
  潘府的后花园中有条抄手游廊,一路繁花开遍、竹林苍郁。七拐八绕地穿过游廊,再过一片杜鹃花圃,视线豁然开朗。
  入眼是一处不小的湖泊,湖水碧蓝,倒映着雨后澄澈如洗的天幕。上下一色,清透湛然,震人心魄。
  湖面莲叶被雨水冲刷成一片苍翠浓郁的绿,莲花的清香飘散在清新凛冽的风中。几个年轻的丫鬟坐在远处的木椅上,悄声说着话。仆人们拿着竹枝扎成的大扫帚,正在清扫被暴雨刮下来的花叶。
  叶清圆眯起眼感受清新的凉风,不时把视线投到谢尽芜的脸上,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
  晴光泼洒,她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看人的时候目光真挚而诚恳。
  谢尽芜有些不自在地掀起眼帘,沉肃道:“干吗?”
  “你不是说府里有妖吗?”叶清圆凑近了他身边,为免引起仆人丫鬟的注意,特意低声道,“我在通过你的表情来判断,哪里的妖气最重。”
  头顶天幕湛蓝得令人心碎,谢尽芜脸上的肌肤被映照得干净清透,白雪一般。他蹙起眉,沉声道:“你的心思能不能用在正经事上?”
  叶清圆迟疑道:“找出槐妖的踪迹不是正经事?”
  谢尽芜被她噎了一下,没作声。
  “或者……是你自己在想些别的?”叶清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扬起脸看他,下睫乌黑,根根分明,“谢尽芜。”
  谢尽芜撇过脸去,只给她看一张线条流丽的、骄矜的侧脸:“没有。”
  “那好吧。”叶清圆歪着脑袋,“那你现在感受到什么了吗?妖气?”
  谢尽芜轻轻摇头,还不太确定的模样:“再走走吧。”
  湖边干活的仆人见了两人,都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仿佛潘府后花园有客人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崔老夫人病了这么久,却也不曾听闻有人来探望她,莫非是流言甚嚣尘上的缘故?
  潘府出了这等妖鬼缠身的事,众人怕沾染晦气、想要避嫌也是无可厚非的。
  风中飘着莲花盛放时的清香,带着雨后温润的凉意,吹得人心头一阵沁润。
  “什么声音?”
  叶清圆蓦地扬起脸,睁大眼睛四处望。她小巧莹洁的下巴抬起,与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条,精致细腻的锁骨肌肤掩在云雾般的衣领之下,若隐若现。
  谢尽芜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下巴与红润的唇瓣,却始终没有往下移去半分。他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撇过脸去:“又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嘴唇也吓得紧紧抿住。
  “嘘——你听。”叶清圆满心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的掌心皙白柔腻,温热地贴住了他的唇,一触即分。
  女孩子家的袖笼中传来清甜的香气,像栀子,像茉莉,混着湖面莲花的清香,一蓬一蓬地晕染开来。
  檐前水滴砸在石阶的清脆声响、荷叶摇摆的簌簌声、以及不远处仆人丫鬟的谈论声,此时都如潮水般退去。谢尽芜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觉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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