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谢尽芜抬手按在叶清圆的肩膀上,掌心轻微用力将她推开,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说话时不要靠得那么近。”
  叶清圆满脑子想法还没说完,急切道:“我在和你分析情况!”
  “讲话毫无章法与重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尽芜的视线始终落在杯盏,薄红的唇抿了抿,“我先出去吹吹风,你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再和我讲。”
  说罢,径自起身离开。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叶清圆的脸上,像是在逃避什么。
  叶清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莲花酥。
  连她的绝妙分析都不肯听完,一点儿也不尊重人的劳动成果!
  -
  远处彩灯璀璨,明彻夜空。
  谢尽芜站在朱红的栏杆旁,廊檐下悬着的灯笼漾出明暖的光,照亮他的脸庞与脖颈。
  他垂眸看着街巷上的涌动的人群,脸颊仍旧抑制不住地发热。
  口鼻间似乎还萦绕着她呼出的酥酪的甜腻香气,缠绕、蒸腾,叫他的思绪也不甚清明。
  掌心按在栏杆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叶清圆含笑的模样。
  她的样貌并非美艳得出众,脸颊、下巴皆是小巧伶俐,不笑时甚至有几分单薄相,可怜兮兮的。
  可她总爱笑,红润的唇弯成了花瓣,眉梢也要挑起来,带着狡黠的、明媚的笑意,故意说些他不想听的话,却叫人想生气都没办法。
  还喜欢动不动就挨在自己身边,满身的清甜香气止不住地往他鼻腔里钻。扬起脸望着他的时候,眼眸中流露出的温柔光芒简直要包裹住他。
  谢尽芜都快要
  被她折磨得失去冷静。她是只对自己这样笑过呢,还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他是特别的吗?
  他的思绪混沌一片,夏夜的晚风拂过檐角的水红灯笼,风中裹着清甜的荷花香。
  木廊的另一端传来不甚平稳的足步声,像是有喝醉的客人经过。
  谢尽芜的眉心微蹙,眼中隐隐浮现厌嫌之意。正转身欲走,谁知一抬眸,只见来人披了泼墨山水纹的道袍,乌发高束,却是顾雪庭。
  顾雪庭望见他,殷红的薄唇立刻扯开一抹笑容:“好巧啊,谢公子。”
  他浑身酒气弥漫,连风中都被沾染了几分醉意。只是这醉意不上脸,他的脸颊依旧是雪白一片,乌黑的眉眼被檐角灯笼镀上一层细碎的光。
  谢尽芜目光冷淡地睇着他:“顾公子怎会在这里?”
  “我啊,”顾雪庭走到栏杆旁,“我在这鉴花楼给姑娘们写词编曲子,现在有半个金璧城的姑娘都会唱我的词。谢公子竟没听过吗?”
  他相貌生得俊秀,眸光纯澈清亮,窄腰长腿,清瘦却不弱气,哪怕披着块破麻布也是清风霁月般的好模样,难怪姑娘们总爱和他凑一起说笑。
  谢尽芜的眉眼依旧冷淡:“恭喜。”
  顾雪庭笑道:“一贯听闻谢公子为人端方自持,若非要事,绝不会来鉴花楼这样的销金窟吧?”
  “你也并非是那般热心的人,会平白无故地插手侯爵府的事吗?未必见得。”谢尽芜的眉心微蹙,抬手止住他的笑,“——也不必说因为你清闲之类的话,那种说辞糊弄叶姑娘也就罢了,不必拿来搪塞我。顾雪庭,侯爵府里是否有你相识的人?”
  顾雪庭的神情从散漫逐渐严肃正经起来,在谢尽芜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眼中连半点朦胧的醉意都消散了,满是冰冷与防备。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谢尽芜:“若有,这就成了你们渡真世家内部的事,不该牵扯到旁人。”
  顾雪庭笑了笑:“听起来是有些道理。自家的冤仇怨恨,理应自己出手解决,不该假手他人,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谢尽芜刚要询问,就见顾雪庭倚靠在栏杆旁,笑望着千花河畔的灯市如昼,“不过嘛,有些事你也不会明白的。”
  谢尽芜的神情更加肃戾,他的视线从顾雪庭的脸上移开,落在远处道旁的摊贩上,心中满是不耐烦。
  顾雪庭侧目,觑着谢尽芜不悦的脸色。
  他其实有些忌惮谢尽芜,不好在这些事上惹他不快,于是思索一瞬,委婉道:“谢公子天赋出众,八岁入希夷殿,十五岁破格升为二殿主。年少得志,满皇城的世家子弟无人敢不避你的锋芒。谢公子或许以为曾得到了这世间的一切。可还有些事,若非亲身经历过,大抵是不会明白的。”
  谢尽芜的心中一动。这番话,倒与希夷殿主昔日所说极为相似。
  ——“你年少入道门,虽生性懵懂乖觉、寡言安静,却好在早慧,不过两年,便已出类拔萃。这希夷殿,纵使现在就交给你也堪称妥当。可有一点你却不知,这世间有多少人意气风发半生,却终究溺毙于恨海情天。”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断念,永绝后患!”
  堂中诸位客官的欢呼声鼎沸,热闹得险些要掀飞屋顶。
  声浪与丝竹乐声涌出廊外,灯笼水红的流光浸润在谢尽芜秀挺的眉骨与鼻梁。
  他抬起眸,黑润的眼瞳冷如深潭:“故弄玄虚。”
  顾雪庭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栏杆,漫声道:“谢公子不好奇我是怎么复活那位绘弦姑娘的吗?”
  谢尽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雪庭抬手撑着下巴:“这世上有一门禁术,名为转玄三术,来自冽雪山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将那术法稍微变通一些,让绘弦以死人之躯存留于世,给她续了十几年的寿命。”
  “当然,她不能像真的活人那样呼吸、进食,连阳光都不可以长久接触。”
  谢尽芜眯起眼:“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顾雪庭笑笑,不答,只是问:“谢公子想学吗?”
  谢尽芜没作声。
  “无论如何,侯爵府的事我不会亲自插手,谢公子大可放心。”顾雪庭见他神色冷淡,也不强求,只是抿唇淡笑,“好啦,我该回去了,叫姑娘们等久了可不好。”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抬袖一指千花河畔:“看到那个位置了吗?”
  是河畔的绝佳摊位。
  顾雪庭歪着脑袋:“我有时候会在那里摆摊画像,记得去支持我的生意。我要价很低的,只需一碗茶水钱。”
  谢尽芜冷声道:“鼎鼎大名的画师也缺这点钱吗?”
  “玩嘛,”顾雪庭大笑起来,“有姑娘陪我说笑,那些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谢尽芜忽然觉得这人很是莫名其妙。
  “或者——”顾雪庭笑着望他紧蹙的眉心,眸光灼灼,“回头请叶姑娘来光顾我的生意,也不错啊!”
  谢尽芜眉眼一凛,薄红的唇抿紧了,看模样很想给他一剑。
  “好吧,好吧。”顾雪庭漫不经心地笑,招手道,“谢公子,告辞。”
  第33章 莲灯有什么愿望吗?
  谢尽芜推门,借着琉璃台上散发的细微灯光回到座位。
  叶清圆还在吃,她将乳糖浇捧在手里,一勺勺舀着吃。
  她的脸生得小,随便吃点什么,脸颊都会鼓起来。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已经空了的烤漆小盘上,嗤笑道:“方才是谁说不想吃的?”
  叶清圆眨了眨眼,舀起一勺乳糖浇送到他唇边:“要不要来一口?”
  谢尽芜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薄唇一抿,冷硬地拒绝道:“……不知羞。”
  “啊?”叶清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要了两个勺子呢,放心,我很讲卫生的……很爱干净的。”
  谢尽芜的眉头微皱,他分明不是在说这个。
  叶清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昏暗的灯光也掩不住的灵动可爱。她轻声开口:“张嘴,一会儿该化了。”
  琉璃台上正唱起戏文,咿咿呀呀的唱腔游丝般飘荡至厅内的每个角落。
  谢尽芜矜持了两秒钟,还是乖乖张开唇,被叶清圆喂了一小口。
  冰凉的甜意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好甜,细腻的冰沙很快化开。谢尽芜好不容易清明一瞬的思绪再度混沌起来,他的喉结滚了滚,随即眉心一蹙:“怎么有酒味?”
  叶清圆迟钝地笑起来,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尝出来了呀?我往乳糖浇里倒了一点,如何,味道还不错吧?”
  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脆甜美,反倒染上了似有若无的倦懒:“是这里的招牌,名叫‘醉千钟’。我特意买了两壶,你瞧。”
  谢尽芜的眼神落在杯盏中的酒液,目光霎时肃戾得仿佛要吓死人。
  他从叶清圆手中接过酒杯,低头闻了闻,冷声道:“这种果酒入口时如糖水一般清爽冷冽,实则喝进肚子里才知后劲有多凶悍——你喝了多少?”
  “你为什么懂这么多啊,你平时也喜欢喝酒吧?”
  谢尽芜仍旧眉目冰冷地看着她。
  叶清圆抿起唇笑了,没怎么当回事:“没事的,喝了小半壶,至今头脑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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