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原按大唐官营铺子的规定,本钱皆应由官府出,每岁每旬还须发放伙计们的俸禄,营生所得钱财直接归入户部。
谁知李渊竟同她哭穷,半点银钱也不肯拨于她,打着空手套白狼的算计,莫婤索性径直向其求了“大唐嗣昌妇孺堂”十年自主营生权,即同其他商户上缴相同的税,自负盈亏十年。
否则,她就让长安城的东家们,自行在此处开建接生馆,绝不领着嗣昌局掺和。
自因天花而免除了长安城中一些接生馆的商税后,李渊便有留心过接生馆每月上缴的税额,以此推出了接生馆盈利颇丰,现今连当时免税的决定都有些懊悔,更别说放弃官营接生馆的机会。
听莫婤一言不合就要撂挑子,他更是心烦了。
虽然他大可以免了莫婤嗣昌局主事的官职,但无她号令,朝中无人懂接生和如何经营接生馆,更不愿去统领一群女官,嗣昌局定将一盘散沙,再无半点作为。
犹豫再三,想着介休地势偏远,前些年生定不能盈利,他心头已然动摇,却仍不愿轻易同意她的提案。
两人讨价还价好一番拉扯,终是约定下了“大唐嗣昌妇孺堂”七年的自主经营权。
摸着长须的李渊深感自己占了利,莫婤却是暗笑道:七年后,你这糟老头子还管得了我?
然,介休确是名不见经传,长安城中的东家们虽信任她,但给出的本钱却也不多,她便暗中出钱占了六成利。
先前登记户籍时,她就知自己日后定能赚翻!
介休城,汾河穿城而过,水运发达,位于太原、河东、西河三郡交叉地带,虽瞧着不显,其实经济颇为兴旺,再加上介休早在北魏时期就开始烧造琉璃,城中百姓更是富有。
而她出资之事除了长孙无忌谁也不知,连其他东家都只以为是她拉来了富商大贾。
真可谓,闷声发大财!
“公费?不要钱?!”听完稳娘的话,妇人骤然惊叫起来。她家开着琉璃铺子,
钱财自是有一些,但再有钱也不会真的嫌钱多,能省定是要省的。
“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她身旁的婆子同她熟识,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着,一面哄着怀中的婴孩,一面悄然靠讲解的稳娘更近了。
妇人附近及身后的百姓们皆尖着耳听,还谨慎地将此物贴身存放,毕竟木牌上头可没署名,若是被谁偷摸了去,他们可是欲哭无泪了。
称完秤,领完劵,集齐约莫十来人,就有一女官领着他们出了大殿。
绕过正院,穿过回廊,同其他女官领着的十余人交错分别后,他们行至另一处大堂,堂外亦有士兵把守,方进屋,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百眼柜。
莫婤已是巡视到此处,见众人瞠目结舌,面带笑意道:“尔等将手中藤纸逐一递上来罢!”
将他们手中藤纸标号后,给与配药的王清歌,王清歌裙摆回旋,转成朵不停含苞又怒放的春花。
“半方寸匕”
“三刀圭”
“两珠”
莫婤按照藤纸上标注的婴孩的重量,飞速计算着驱虫药的剂量。
一旁拨算盘的女官也没歇着,五指翻飞帮着核算,震惊地发现莫大人竟未算错一例,闭上惊呆的大口,她丢了手中算盘,帮着熬药的女官多烧起了几口三足双耳小药炉。
熬好的药,直接放上托盘,传送于胡床上盘腿坐着的稳娘手中,稳娘轻动银匙,待药微凉后,方同身前的妇人道:“将婴孩给我罢。”
妇人愣了愣,见女官笑得妥帖,犹豫着还是将襁褓给了出去。而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婴孩,在稳娘怀中竟瞬时安静了下来。
稳娘哼起小调,轻哄着将药一滴不落地喂了进去,瞧着繁复,喂一个婴孩,却也只花了约莫两分钟。
“为何这般麻烦?”熬药的小女史见莫婤笑得和善,壮着胆子问莫主事。
瞧着她纯真童稚的眼,莫婤低声解释道:“药的剂量皆是按婴孩的体重来的,抱着婴孩前来领药的有妇人、有婆母甚至有男子,并不是人人都喂过婴儿,别说一滴不洒地将药全喂进去,就是婴儿的平安他们都保证不了。若将婴孩喂断了气儿,还要我们急救。”
其实,还有个原因莫婤没说,若碰上那只顾自己,不顾婴孩死活的自私鬼,保不齐就私吞了属于婴儿的药。
毕竟,成人的药她虽保证之后有,但不是所有人都信的。
“那为何不让他们带回去,让孩儿娘喂?”小女史竟十分敏锐,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不让他们带回去,也是有此防备,毕竟家中变数更大,不止成人,还有其他孩童。
现今百姓们讲究多子多福,家中多是生养了三五个孩子的,大些的孩子身子更健壮,多是能立住的,不像方出生的婴孩,丁点寄生虫感染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些莫婤并未同小女史说,她只是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道:“自个儿想罢!”
说罢,她行至此间堂屋的大门处。
屋门开了个缝,她推开门,外头摆了几张直腿方凳,一戴着对月牙金钿的女官坐在最里侧的凳上,正把玩着手中的印章。
“大人,里头好了吗?”见她出来了,女官忙起身行礼后问道。
“还差两。”她笑弯了眼道,“瑛娘,分我一个,我来帮你们。”
听罢,瑛娘子忙从坠着的串珠绣迎春的布袋中,取出枚同她手中把玩的一样的印章。
待众人列队欲出时,王清歌也先一步出来了,同莫婤、瑛娘子一道在用了药的婴孩手臂印了红章。
“此章七日后消退,尔等不必担忧。”她同众人解释后,领着他们从后门出了嗣昌局。
目送他们离去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行至其他屋子巡逻。
毕竟,为提高效率,她同女官们一口气准备了五间大屋子,幸而有稳娘们来帮忙,否则可忙不过来啊!
脚不沾地又忙活了三日,终是让前来嗣昌局求药的婴孩,皆用上了驱虫药。
众女官正瘫在胡床上歇息,就见帮着忙了几日的阿贵犹犹豫豫地上前,拉着莫婤的衣角道:“姐姐,许是我错过了,但我真未瞧见我七姑,七姑与我娘同日生的娃,就住在城东的十里巷。”
“放心。”早预料到的莫婤,轻轻抚着阿贵圆溜溜的小脑袋,又让众人歇了两刻,就领着女官们出了门。
这几日她主持驱虫事宜,户籍登记等事就托与了巡防完备的李世民和尉迟恭等人。他们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虽没有女官们温柔细心、进退有度,但效率还是颇为不错的。
她按着将士们登记的户籍,由阿贵的孩子帮补充,逐一找出未服用驱虫药的婴孩。
先集中解决大部分,再扫荡零散户,是她提升效率的策略。
这般一来,遇上家境确实艰难的,她也好悄悄补贴;若遇上蛮不讲理的,更方便她将其治得服服帖帖的。
只是此间,竟出了件让她愤怒万分的事。
途经一偏窄巷道时,她听闻一院落里有婴孩的哭声,虽很细微,但她接生这般多年,自是一耳儿就听出来了。
然,仔细核验数遍户籍,此户分明未曾有婴孩登记在册。
思及此,她忙唤上女官将士们疾行而入,原是此家怀胎八月的娘子忽而早产。
她奔进屋时,正听着那稳婆说:“七活八不活,娘子别白费力气了。”
远远望去,那婆子竟将婴孩塞进了恭桶内。
第139章
“你作甚?!”
女官瑛娘一声怒吼,稳婆浑身猛地一颤,不自觉松了手,婴孩彻底掉进了恭桶。
莫婤疾驰而至,抓住婴孩倒立的腿将他捞起,掀着裙尾擦拭了他进水的口鼻。只是,婴孩面色已是铁青中泛着紫绀,分明是溺水缺氧了。
将婴孩平放于炕上,用劲捏住他肉嘟嘟的双颊,紧闭的小嘴张开个口,她忙顺着口子掰开婴孩的嘴,清理出口腔中堵着的粪水。
飞速解开襁褓,原本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廓,再无波动。同时,搭在其脖颈的指腹,也几乎摸不见脉搏。
“快开接产箱,预备抢救!”
一面吼着,一面双手环抱婴孩的胸廓,两大拇指端压胸骨,做着新生儿的心肺复苏。
规律按压了五回,婴孩口中吐了三波水,面色虽已渐渐恢复,却仍泛着缺氧的青。
王清歌对着婴孩的嘴吹了几口,仍不抵用,她只好让王清歌接替她按压后,从开启的备用接产箱中翻出把竹管。
挑了根最细的,将消毒过的竹管又用酒精杀菌后,插入了婴孩的口中辅助呼吸。
让瑛娘帮着扶竹管,她拉开褡裢,取出银针,快准狠地扎上了婴儿的会阴穴。
“噗嗤——”
闷声响起,婴孩排出滩墨绿胎粪,耷拉着的双腿也轻微的晃荡起来,插管的口中发出些咿呀。
婴孩终于醒了!
擦了擦额角的汗,她暗自松了口气,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待婴孩彻底缓过来后,她方有心思管那险些让婴孩丧命的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