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长孙无忌闪身躲开,芙蓉婶娘见一击不中,双手捞鱼式地扑了上去。
  眼见着要被扑个满怀,他了无遽容,掐着点绕着七弦琴转身,芙蓉婶娘未刹住,一个大酿跄几欲趴倒在地,幸而被身旁簪着梳篦的娘子捞起。
  “你顽不起!”
  芙蓉婶娘一手撑丰腰,一手指着长孙无忌,拖着梳篦娘子急急行了几步,还欲调戏新郎官。
  莫婤忽而落落大方地起身,却是直直挡在长孙无忌身前。
  只见她随手扯下悬吊在青庐顶的柳枝艾叶束,似在扫晦气般,点着芙蓉婶娘,笑吟吟道:“婶娘别趁机揩油,我最是善妒了!”
  “哪有女子自言善妒的!”梳篦娘子嘀咕道,手忙将芙蓉婶娘拉了回来,低声劝着,“别过火,当心顺娘打上你家门去!”
  “我这般就过了?外头的小郎君们可等着弄新妇,我看他们怎受得了!”
  芙蓉婶娘撂下句狠话,愤愤出了帐,朝着外头的郎君们吼道:“别怂啊!不是猴急弄新妇吗?”
  底下的郎君们却是双颊绯红、连连摆首,颤抖着抬手指了指她身旁。
  芙蓉婶娘缓缓回头,一凶狠无比的鬼面猛地闯入视线,吓得她一屁股狠狠坐到了地上。
  徐徐放下面具,是李世民扯了青庐上辟邪的面具顽,他手上还拎着个半人高的酒坛,手一挥,身后的男子忙上前将芙蓉婶娘扶起,轮番同她敬酒。
  原是李世民在她们入内后,就已领着军中将士们把持了青庐四周。若想观花烛者,或灌醉他们、或对诗胜过他们。郎君们喝得头昏脑涨,文武皆比不过,只好乖乖留在原地。
  青庐中,长孙无忌微微俯身,将头埋于莫婤颈侧,手环抱上她的腰,温声道:“放心,他们进不来了。”
  她原是有些焦心的,毕竟弄新妇时膈应人的花样,她早有耳闻。此刻,瞬时放下了粼粼荡起的忧波,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未离开的娘子们捂着嘴,善意地轻笑出声,边搓皮儿上的鸡皮疙瘩,边不错眼地瞧两人腻歪,偶儿还唤出些兴奋地低呼。
  待莫婤终于顶不住她们焦灼的目光,同长孙无忌分开些后,他牵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绕过屏风,卷起珠帘,就瞧见了铺着猩红鸳鸯喜衾的弦丝雕花架子床。
  待他们端坐于床沿后,戴碧罗芙蓉冠的小娘子移至床旁,轻轻奏起了甬钟,身后的娘子们陡然跟上,或吹排箫、或管筚篥、或扬笛、或弹琵琶……
  清脆恢弘的乐曲,瞬时响彻大堂。
  莫母、高夫人、长孙高氏、崔兰亭等女官、春桃等稳娘、贺东家等接生馆东家……皆从四面涌入庐内。一手捧花开并蒂匣,里头盛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手攥钱串,十枚用彩条缚条的五铢钱,刻有“长命富贵”。
  伴着神圣庄重的曲调,众娘子口中朗颂着福禄话,将匣子中的彩果金钱一把把往床帐中撒。
  撒帐毕,礼成!
  另一处开阔的庭院,连着几间宽敞的厅堂,皆摆上了酒宴,长孙高氏招呼着众人入座。长孙无忌嘱管事送来热乎的膳食后,先去了前厅迎客。
  青庐中,喧嚣散去、宾客退场,莫婤终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后浑身都泛着酸懒劲。
  头上琳琅满目,除了花钗五树、施两博鬓外,珠围翠绕,压得脖儿动弹不得,只能扭扭酸涩的脚踝。
  为让嫁衣不拖地脏污,莫母特地给她备的丛头履,履头镶金叶,鞋面金银丝线穿插着松绿石、南海珠。
  虽总共没走几步,她却仍觉提脚就有千金重,配饰摇曳间还碰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环顾四周,正欲起身,摆膳的秋蓉忽而扭头,行至朱漆闷户橱中,翻出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匣子,从中取出双轻便的线鞋,帮她换鞋后扶至梳妆台。
  照着鹊绕花枝镜,秋蓉为她拆发,秋芙同她松快肩颈,摆完膳的秋菊正往浴桶里添水,秋桂翻箱倒柜挑寝衣。
  莫婤瞧着镜中双颊飞红的人儿,咬了咬唇道:“还是将我那素寝衣备上罢。”
  “好的,夫人!”秋桂笑着扬声儿应道,将早就找出来的蝉素纱衣挂于屏风上。
  强作镇定地用至八分饱后,百无聊赖间竟见庐中有个竖立蝴蝶形玉架,上部两个叉开的半圆莲花翅上放着几本书。
  随手翻了两页,似被火烫般猛地收回手,脑海中又浮现起昨夜学习的画面。
  “秋菊,水好了吗?”觉心头潮润,她克制地轻唤道。
  待身子泡入浴桶中,方藏起荡漾的情丝,只是在迷乱的芬芳和热气中,皓若凝脂的雪肌艳若红霞。
  “夫人,是只着纱衣?”秋芙取下屏风上的薄纱,遮住通红的面,悄声问道。
  摇了摇头,她低声道:“你们姑爷的袍子,这处有无?”
  秋芙怔了半晌,忙唤来庐外候着的婆子,竟真在一漆木柜中翻着几身长孙无忌宽大的素袍。
  踌躇半晌,她还是只穿了他的玄色素袍。
  酒过三巡,长孙无忌拉着李世民当掩护,躲过众人的围堵,回了青庐。
  庐外候着的婆子们,皆神色暧昧、满脸荡漾地瞅着他,他给出几包喜钱打发她们去更远处的屋外候着,离去时她们还一步三回头,似遗憾未能听着墙角。
  走在一处的婆子们交头接耳地嘟囔着,他隐约听见些“多烧几锅水”、“定得熬整宿”、“受不住”……
  待她们阖上屋门后,他又定神片刻,在脑海中过了遍讲义模具,方掀开了青帐。
  庐内只余寂静,衬得屏风后的水声和交谈声,尤为清晰。
  一步步走近,他听见了沐浴起身时滑落的潺缓水声,一池春水被搅动;听见了衣声窸窣,轻摩擦肌肤,似春蚕食叶般,轻咬着他心口。
  眸色渐深,他隐忍地倚在屏风上,不敢再多踏足半步,只抬眼就见一截雪臂,半卷珠帘,从里头探出道娉婷倩影。
  竟还穿着他的玄衣。
  宽大的长袍,在她身上松垮地晃动,随意披散在肩头的青丝,带着些许湿意,几缕顺着阔领没入,微微俯身出帘时,窥见了滚圆高挺雪峰上的黑绸。
  “轰——”
  心头
  一堵名为自持的城墙轰然倒塌,只余滚烫的废墟,燃烧着燎燎大火。
  喉结滚动,他紧紧盯着她盛满春水的眸。
  “换好水,就出去罢,走远些。”吩咐完身后的丫鬟,她静静地看着他。
  许是多吃了两杯酒,冷白的面染上些粉,原本的清冷骤然褪去,淡淡的松芳飘出丝丝蛊人的幽兰暗香。
  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迷离,细看却能瞧见里头藏着头凶猛摄人的欲兽。
  “吃醉了?”她走近他,轻声问道。
  “不曾。”他淡淡地回道,声儿却是沙哑惑人,勾得她原本燥痒的心,更酥麻了。
  “呵呵。”轻笑两声,贴近他些,附于他耳畔道,“男妖精。”
  手指攀上他的胸膛,从胸口滑至腰间,蹀躞滑落,外袍中衣散了一地。
  丫鬟们早已备了水退下,还贴心地将屏风外的烛火吹灭,只余床头几架多枝灯束摇曳,她清晰地见到了一具匀称修长的身骨,腰薄劲窄,肌肉轻覆,腰线延着腹肌的轮廓。
  手缓缓下滑,又被他轻轻捉住。
  “别顽了。”他喑哑着声儿警告,她嫣然一笑道:“夫君,想了?”
  话音刚落,他响起一声低吟,劲瘦的小腹蓦地绷紧。
  她早已挣脱开他半握的掌,手心滚烫。
  微微支起身,她正欲仔细琢磨,眼就被他捂住,她坚定地挪开他的手,听见他猛然急促的呼吸,心头更潮了。
  竟比姝娘给她的还……莫婤心头暗自庆幸,幸好昨夜学了书画,应该……得下罢?
  “我不会了。”手心愈发灼热,她无辜地看着他,干脆摆烂。
  五指无章法的胡乱翻飞,他压下喉间溢出的低沉声,却藏不住额间暴起的青筋。
  半个时辰后,他咽下口中的芬芳,微微抿唇,察觉到唇瓣的潮意后,舌尖轻扫掉其上残留的甜。
  莫婤早已软在贵妃榻上,他抱起她洗掉柔荑上的黏腻。
  忍了半晌,还是俯身,抿掉了她唇角的浊,怜惜地撩开她又湿透的鬓发。
  抬手扯一薄衾覆住点漆凝脂,遮不住她的颤。
  “缓缓。”
  轻笑一声,他独自沐浴后,帮她换下褴褛湿透的玄衣。
  无力地倚靠在他胸膛,许是他沐浴后的水汽,她觉坤户罩布又潮了一片。
  半眯着眸子,忽而猛地睁大。他同她换上的,竟是此前挂于屏风上的蝉裙。
  片刻后,屋中响起声低泣,帐中鸳鸯绣裀上点点红梅绽放,半晌,哭调转为甜腻的轻唤。
  青庐中的烛亮了整夜,终于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燃烬。
  卯时刚过,大臣们正立于朝堂上,听着通事舍人的唱名,麻木地跟着挪动。
  谁升擢,谁往前;谁受贬,谁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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