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你不歇会儿吗?”瞬时眼皮就睁不开了,她躺上床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看着你睡。”他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西沉的红日,将天边晕染得一片瑰丽,其间夹杂着似有似无的血色。
  余晖透过破子窗棂,丝丝缕缕地洒进屋内,床上的女子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阿忌——”
  听见喊声,长孙无忌忙疾行而来,绕过屏风,拉了下屏风前垂着的麻绳。
  这是莫婤想的法子,麻绳固定在屏风上,一端供人扯,另一端则坠个束颈鼓腹小瓦罐。
  轻轻一拉,罐口微微倾斜倒出些酒精,既方便净手,又能放于固定位置公用。
  净手后,行至床旁,方坐下来,她便像个树懒般抱了上来。
  “呵呵——想我了?”轻拂着她的发,他柔声问道。
  “梦中都是你,好开心啊!”她还未完全醒,糯糯地撒娇道,“你去何处了。”
  “去外头逛了逛,找二道贩买了些米面生肉,你说有用的那几种药材也收了些。”他话音刚落,莫婤骤然清醒,急急问道:“坊中疫症呢?”
  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亲了口,他瞧着她忽而亮起的双眼,忍下心头的怒意,温声道:
  “武侯铺正挨家挨户缉拿疑犯,但至今只抓获了三人,皆是浑身脓疮,已在押来的路上;他们还遵圣上旨意,把控了坊中所有医馆药坊,就等太医来配合救治。”
  听罢,她翻身而起,一面迅速穿着衫裙,一面问道:“那太医呢?已到安兴坊了?”
  长孙无忌却是迟迟未答,莫婤拧头欲催促他,却见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眼中,溢满了心疼。
  盘发的动作止住,她缓缓道:“说罢,我都能接受。”
  思及方才收到的暗报,他冷笑一声道:
  “原太医署已筹备好人手,正欲出发,尹德妃忽而晕倒于宫中,经太医整治已有三月身孕,此前平安脉竟未发现,尹德妃觉太医署同人勾结,欲谋害皇嗣,哀求圣上彻查。”
  “就因这,太医就出不来了?”莫婤顿觉荒谬,安兴坊这么多条人命竟抵不过尹德妃莫须有的怀疑?
  “自不会,李渊还未昏庸至此,他怒斥了尹德妃。”长孙无忌话锋一转道,“只是太医们还未踏出宫门,张婕妤又觉腹中胎儿不适,还见了红。”
  “所以太医署又折返了?”她愣愣地问。
  长孙无忌颔首道:“裴寂大人言,定是上天警示,今日太医不宜出宫,否则恐不利于皇嗣,于万民亦有血光之灾。圣上召了太史令,观天象、卜吉凶,其言太医们应七日后出宫。”
  “什么?”她顿觉心头似被火焚烧,怒气直冲脑仁,按了按疯狂跳动的太阳穴道,“坊中百姓可等不了这么久了!”
  “婤婤想做甚便去罢。”长孙无忌拿过她手中的梳篦,将她垂落腰间的长发盘起道,“纵碧落黄泉,吾亦相伴君侧!”
  霞光渐散,天色转暗,安兴坊中,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
  巷弄间,一铺子虽门窗紧闭,但门缝和窗棂格子的桑皮纸透出些微光,昭告着里头仍有人。
  忽而,这铺子的大门被敲响。
  “谁啊?今日不营生!”
  铺中清点药材的老掌柜疑惑地挠了挠头,又无奈地瞧了眼坐于交椅上的官爷,高声答道。
  外头分明是一女声,她却自述道:“下官乃嗣昌局官员莫婤,有要事相商!”
  听罢,掌柜骤然软了腿,抖抖嗖嗖道:“你……你别骗人,你定是染上天花的妖女,哄我同你开门的!今日你可是啃到硬骨头了……”
  掌柜正威胁着,一旁坐着的金吾卫将士却蓦地起身,快步行至门前,开了门。
  “毛头小子就是心急,你……”
  老掌柜正欲劝阻,就见那金吾卫同那包裹严实的女子恭敬行礼,高昂道:
  “莫君,末将听候差遣!”
  此间药房不大,因而只有他一人留守,没成想竟得见军中神女,他自兴奋不已,回去又能与同袍吹嘘颇久了!
  “现坊中疫症横行,我须些防治的药,若这铺中还有坐诊的医者,我也需他来帮忙……”见他识得自己,莫婤忙将她所须一一道来。
  金吾卫听不懂,但他一口应下。
  自不是他因着崇拜胡来,而是他们所有武侯铺皆得了圣旨,配合太医们救治天花,还让太医们归莫君统领。
  虽现今太医们未至,但若是让他们配合莫君,金吾卫中定无人不应!
  只是他应下后,却对这铺中药材一窍不通,只好拉过一旁躲清闲的掌柜。
  掌柜见是一女官,心中本怀疑、轻视,但被这金吾卫死盯着,他只能装出恭顺的样子,几番交谈后,却被其折服。
  只因她用药、医理等比他深厚颇多。
  更妙的是她给出的方子,他虽未曾听闻,但只需稍一琢磨其所用药、配比,就觉精准无比。
  心头叹服,对其所嘱之事自是细细记下,还承诺明日一早定叫上铺中所有医
  者于疠人坊救疫。
  “莫君,明日见!”
  临走前,见官兵精神抖擞地喊道,莫婤颇觉亲切,笑弯了眼却不忘告诫:
  “我包得这般严实,怎认得出的?这老者可没说错,若有人仿我名儿,你们也乖乖束手就擒?”
  听罢,官差心中一凛,牢记后,欲传与同袍。
  孺子可教地颔首,她取出鱼袋中的鱼符,同他仔细验证后,方同长孙无忌往下一家医馆走去。
  兴安坊虽不大,但坊中药铺和医馆也不少,幸而黎坊主赞助了辆马车,幸而第一间铺子的金吾卫,给了他们武侯铺管控的铺子的位置。
  将士们皆颇为配合,有他们作保,在三更天时,她便将坊中所有药铺、医馆召集了起来。
  而此时,太极殿中,华烛熠熠,金砖铺地。
  独李世民一人跪于大殿中央。
  第122章
  “王爷您走罢,皇上早已去了张婕妤宫中啊!”守了李世民半宿的大太监终是不忍,上前劝道。
  自太医被召回后,得到消息的秦王便在太极殿中一跪不起,李渊不见,他们也请不走。
  夜已深,若他再这样跪下去,膝盖恐就废了啊。
  “大大,我等父皇回来。”
  李世民仍固执地跪在原地,免冠跣足,身着素服,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熬得通红,直直凝视着高台上那龙椅。
  这皇位到底有何魔力,让人面目全非,让父子嫌隙手足相残,让赤子之心备受猜忌。
  他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是也要坐上那个位置吗……
  李渊的步辇正绕过太极殿,见殿中还燃着灯,皱眉问道:“那逆子还不肯走?”
  “王爷等着见您一面。”大太监低眉顺眼恭敬道。
  “倔马!”
  叹了口气,李渊缓步进了大殿发问:“你真未猜到朕为何要这般做?”
  威严的声儿从身后传来,李世民身形未动,仍跪得笔直道:“儿臣不敢揣度圣意,但求圣上派太医增援安兴坊。”
  他已猜到多半是因阿婤升擢过快,原本未将她放进眼中的某些官员,现已起了深深的忌惮。
  尤其是她还出自秦王府,在妇孺中有这般高的声望,不就是为他秦王府俘获人心吗?这更让他的政敌们如鲠在喉。
  但阿婤并不是仰仗着他们父子的偏帮,而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升迁,现今反倒要受他拖累。
  “此举,是她破局之关键,若她能凭己身救万民于水火,日后谁还敢置喙她为何官途顺遂?”李渊恨铁不成钢道,“成大事者,不可只顾眼前安稳,要为计之深远,这不是你当日讽你兄长的?”
  “父皇既已下旨让阿婤主导,为何还放任太医被阻于宫中?!”
  这些道理他自懂,但李渊分明故意选了最险的一步棋。
  “这是朕之过吗?朕何尝不是为她组建了最好的人手,但天降警示朕不得不防!休得再大逆不道,退下!”
  本就因此事不快的李渊,勃然大怒道。
  这些君君臣臣互相勾结的勾当,真以为他老糊涂了看不穿?若不是顾念旧情,若不是想看看还有什牛鬼蛇神跳出来,好一并厘清,他何至于被亲子质问!
  心头不爽,正欲狠狠踹李世民一脚,他竟敢躲开,稳稳起了身后,装模作样地恭敬告退。
  方出了殿门,就原形毕露,远远飘来句反问:“阿耶,她不是您最疼爱的小辈吗?您真忍心将她置于险境吗?”
  “哎——”
  一声叹息后,李渊坐于龙椅之上,回想着那声阿耶不禁泪如雨下,昔日小婤的亲切之语还回荡在耳畔——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疠人坊内,一偏僻的屋舍外竟挂了三把锁。
  此时,忽而响起了捯饬锁头的动静,屋里奄奄一息的女子骤然有了力气,拖着身子爬到门处,将流脓的脸紧紧抵至门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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