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月明星稀,鸟鹊啼鸣。
观音婢从朱漆描金莲纹架格上,抽出本莫婤的医书细细读着。
端坐在紫檀鹤松纹翘头案前的莫婤,琢磨出毓麟居那妇人的怪异之因后,给她那神出鬼没的便宜师傅写了封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妇人的病征,她的猜测以及她的需求,封好信封,抬眼就见观音婢疲倦地揉着眼。
“再别费眼了!”
拿下她的手,吹灭嵌玉石面香几上的烛台,拉着她洗漱后,两人卧在了铺着剑南桃笙凉簟的八宝架子床上。
莫婤摇着蒲团,观音婢枕着冰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莫姐姐,今日是哥哥送你回来的?”观音婢凑过来接凉风,柔声问道,“你究竟何时成为我嫂嫂啊?”
“你兄长都不急,你倒是催我了,不愿我在宫里陪你了?”她一面将扇面朝观音婢挪了挪,一面大方回侃道。
“他可急了,不信你瞧不出!”观音婢翻了个白眼,扯着衣襟敞风道,“不过莫姐姐还是再陪我久一些罢,再心疼心疼我,为我撑一撑腰罢!”
“现今都是你们同我撑腰,方才观音婢真威武!”夸后见观音婢仍紧紧盯着她,似要她许诺,她便又道,“放心,起码要待你平安生完头胎后。”
“那我要让娃娃缠着莫姐姐,酸死哥哥!”观音婢皱起鼻子,忽而又改口道,“还是丢给奶娘罢,你同哥哥定要好好在一起。”
说罢,观音婢的声儿渐渐低了下来,瞧着床尾的金银平脱四方柜,神色有些落寞道:“莫姐姐,到时辰了罢?”
追着她的眸光,莫婤望见了柜子上的梅花形黄铜盘子,盘香烧了大半,落下的金属小球叮当作响。
是座香篆钟,已报出了亥时。
知了她何意,莫婤有些哑然,观音婢却顾自说着:“莫姐姐,其实我昨夜就知晓了,他困极了还撑着同我道明,我自是赞同的,你瞧,我同他向来心有灵犀,连这些事也是。”
“你兄长也知?”忽而,莫婤记起了长孙无忌同她说的“随他们”,醒悟过来。
观音婢确切地颔首道:“现今朝堂上隋朝旧部仍有戒心,圣上也欲借联姻安抚他们,同我猜的一般,我果然聪慧……可是我宁愿不要这份聪慧。也不知他们今晚……”
“呕——呕——”
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观音婢骤然有些犯恶心,趴在床沿干呕起来。
门外听着响动的明溪,推门奔了进来,见此就要报给李世民,却被观音婢按下。
“不过是胃凉泛酸,不值当兴师动众,让人觉我容不下人,还使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传到父皇耳中,我这秦王妃也太给王爷丢份儿了!”
观音婢接过明溪手中的帕子,一面擦着嘴角,一面安慰道,
“何况,有莫姐姐在这儿,出不了事的。”
明溪瞧着还有几分担忧,观音婢便不让她守夜了,让莫婤给了她一瓶药膏,去瞧了被杖责的李嬷嬷后,就回屋歇着。
拗不过主子,明溪只好应下,只方推开李嬷嬷的门,竟见大伙儿都聚在里头。
“主子又不让人陪着了?”明桃跟着观音婢和莫婤最久,知二人多的是悄悄话要说,见明溪前来也不意外。
朝明桃颔首后,明溪掏出药膏同李嬷嬷上药,一旁的明媚矫揉造作道:“竟伤得这般重,嬷嬷日后可再别乱说话了。”
明桃朝她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主子心头不爽利,连莫姑娘也是,我不过多说了两句都受了呵斥,嬷嬷何必去碰硬钉子。”
明媚心头本就郁闷,此时又被明桃拂了面子,也懒得装了,卷着垂下的发尾,意有所指道:“王爷纳了人,莫姑娘心头也苦!”
“嗤,你以为我们是明陌那大蠢货?别说你看不明,王爷和莫姑娘皆没那心思!我虽不明白莫姑娘为何发火,却也不会任你挑拨!”明桃横眉立眼道。
话音刚落,明溪便亲昵地弹了下她的脑门,接过话头道:“让你平日多同小姐看书,你传的那句诗,分明是暗喻新嫁妇的,她一妾室也配?莫姑娘没骂你已是忍着了!”
说时,她连半个眼风都未给明媚,瞧着是为明桃解惑,实际上是说给众人听。
明桃说完,明荷与明湖对视一眼,心头均有了计较,何嬷嬷开口问道:“莫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不过是王妃的陪嫁,仗着同王爷王妃一道长大,架子颇大。不过王爷王妃也由着她,你们不想被罚就对她客气些,两人跟护犊子似的!”
此时,倒是方才阴阳怪气的明媚,心有余悸地愤愤道,脑海中闪过当年的那件事。
当年,明陌就因对莫姑娘不敬,被夫人罚跪,夫人让她送华盖时,她们皆以为是为立威,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谁知明陌却连着被罚跪了整整七日。
每日莫姑娘一出门办事,明陌就在院中跪着,直至莫姑娘回府,夫人才让人将她拖回去。
明陌同夫人百般求饶也不抵用,最后找到莫姑娘磕头道歉后,方没再受罚。
原以为此事已了,姑爷却在得知此事后,径直将其一家都逐出了唐国公府。
连她也受到了警告,她百般辩解虽是勉强留下,但自那以后姑爷便对她不假辞色,否则凭着她的聪慧美貌,今日成为贵妾的应是她,哪儿轮得到个前朝余孽抢了先。
心头愈发不舒坦,明媚咬牙切齿地想着,连面容也有些扭曲,众人瞧见后,对她更疏远了两分。
翌日,李世民方下朝回了承乾殿,就被杨氏的贴身宫女冒死拦住。
第107章
“王爷,求您怜惜我们小主,小主昨夜这般辛劳也不敢忘了规矩,今儿天青光就去同王妃请安,谁知现已在院中罚站了两个时辰!”
宫女嘭地跪下,一面痛哭道,一面不停地磕头,额心都砸出了血,在擦得透亮的青石板面上尤为明显。
蓦地,她觉露出的后脖颈一阵寒凉,不自觉抬首又猛地俯下,只一眼就让她周身如至冰窟,连灵魂都在发颤。
再抬首,身前已空无一人,李世民应是早便绕开了她,现今连往何处去的背影,她都瞧不见了。
“哎呀!小主!”
宫女一手用帕子捂着额上的伤,一手扶着宫墙往后殿跑去。
而此时,观音婢因昨夜难受,莫婤特地给她熬了安神汤,一觉醒来已是晨时末,日头瞧着都有些烈了。
明荷送来的膳食早便凉了,见观音婢醒来,莫婤同她煮了碗酸辣粉,端到敞风的亭榭吃,四周还给她放上了冰碗。
豌豆粉做出的粉丝,柔却有劲道,泡在麻辣酸汤里,吸
上一夹软还入味,观音婢正吃得头也不抬,明湖就快步迈进了蔷韵庐。
方至亭榭,就被莫婤一个眼神呵住,乖乖立于她们身后一言不发,待观音婢用完早膳,看向她时,她方趋步回禀道:
“杨小主已在正院等候多时,主子这……”
“不是让她睡舒坦再起?我说的皆是真话,可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观音婢眉心微蹙道。
“是啊,院中宫人皆这般劝,杨小主或是谨慎,始终不肯走。”
明湖头愈发低垂了两分,心中也有些恼怒,她们好言相劝,这杨氏就是不听,若出了何事,定会连累她们受罚。
听及此,观音婢忽而扬起抹意味深长地笑,同莫婤乐呵说道:“谢莫姐姐珍馐,我邀你去瞧场好戏。”
让明湖回正院取来身庄重的裙装,莫婤也换上了彩绣团花天香绢襦裙,收拾得明艳动人的两人,不急不缓朝正院走去。
方行至院中,就见杨氏正紧紧拉着李世民的宽袖,温柔小意地说着甚,脸颊绯红,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莫婤不自觉朝观音婢瞥去,却见她很是淡定,面色未变,连呼吸都未乱上半分。
待她再转眼瞧去,杨氏不知何时已被李世民拂到地上,他正阔步朝她们走来。
几步行至观音婢跟前,他拉着观音婢哪还有半分冷淡模样,絮絮叨叨念叨着:
“定是阿婤又把你拐走了,我好想见你,你都不在殿中。”
背锅的莫婤,毫不掩饰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欲退后两步,给两人留出些互诉衷肠的空间,就见笑得甜甜的观音婢骤然倒在了李世民怀中。
“观音婢!观音婢!”
“阿婤——阿婤——”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李世民,瞬时失了冷静,抬头冲莫婤疾呼,眼眶已是通红。
“别慌!你先抱她入殿!明荷,多去取几盆冰来!明桃,快去叫御医!”
莫婤一手掐上观音婢的人中,一手把着脉,口中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关心则乱的李世民也恢复了镇定,让脚程快的太监小安子替明桃去请御医,抱着观音婢冲进了殿,慌乱中踩到倒地不起的杨氏的裙摆,还嫌碍事地一脚踢了开。
杨氏见精心打扮的裙装,大摆上沾满了灰尘与脚印,忽而落下泪来,想到了当日她向秦王诉说爱意时,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