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每日她两眼一睁,就是吃小两口的瓜,今者,李二郎为观音婢书就情诗几何厚;明日,复赠观音婢亲镌玉章几枚,后日……
  前线磕糖还不作数,若小两口闹别扭,她还得当传声筒,今日这固定环节又来了。
  “反悔是不能了,只是要搬离高府了!”
  观音婢环顾四周,更觉难过,墙上挂着她同莫姐姐的墨宝,漆木架子上有莫姐姐给她捏的泥人,连屏风上都挂着莫姐姐给她做的花灯。
  物件能带,莫姐姐却带不去,她还要独自面对生人。
  “莫姐姐,我舍不得你,我怕!”观音婢扑到莫婤怀里,像小时那般撒娇。
  可不还是小孩,虽将大婚,但她堪堪十三岁。虽与李世民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然其将独对唐国公府阖府之人,有惧意亦为常情。
  “放心,我去当你食客!”莫婤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
  高夫人早已同她商量了此事,她及笄后,食客契约仍签在高府,现今转到观音婢身上,成了其嫁去唐国公府的陪房,让观音婢多些面儿。
  毕竟,现今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莫东家的名号。若说容焕阁,高夫人还占着些股,分去三层利,毓麟居却全是莫婤的私产。
  以她现今的身家,早可开府单过,莫母嫁人时,就反复劝她搬去单府,但想到带发修行的杜娘子,她却觉高府更自在。
  热闹,有人气儿,还不敢多嘴她,若方去单府就将丫鬟婆子整治一番,也是让莫母难做。
  现今,作为食客,成为观音婢的陪房,不过是个名号,签的仍是活契,日常她只需忙于毓麟居和容焕阁,却能抱上大唐皇后的大腿。
  就像眼见一家公司要上市,她居然技术入股了,岂不美哉!
  何况,莫婤尤为关心观音婢的身子,思及日后她一胎胎地生,就觉脑门嗡嗡,让其在唐国公府给她留出间屋子,好常去帮她调养。
  将前提同观音婢讲明,观音婢欣喜应下。
  “我还以为,莫姐姐要留在高府等哥哥。”或是得意忘了形,观音婢竟脱口而出。
  莫婤正垂眸挑着蜜李,听罢,手不着痕迹地顿了半晌,捡了个稍青的李子送入口中,这种应是要脆些,她爱吃脆口。
  谁知,蜜李竟名不副实,涩味瞬时梗在心头,冲得鼻酸,她断不会委屈自己,径直掏出张方巾,吐了李,边扭头往熏笼里掷,边漫不经心地回
  道:
  “小娃娃胡说甚?那是你哥哥,你都不等,我等甚?”
  观音婢瞧她装得若无其事,暗自撇嘴,她这幅模样同她兄长口是心非时,一个样。
  当年,她兄长分明在意得要死,宁愿听墙角,也不愿莫姐姐为难,谁成想,却反倒让莫姐姐为难了这么多年。
  “这几年,求娶姐姐的这般多,姐姐再为难都拒了,现今却是别再等了,挑个瞧得顺眼的,先试试罢。”
  观音婢老气横秋地劝道,
  “都说外甥肖舅,你瞧我舅努力这么久,仍是个治礼郎,哥哥也走了近四载,还没混出名堂,莫姐姐另挑个好的罢!”
  说罢,观音婢恨铁不成钢地摇首。
  虽是她亲哥,但莫姐姐也是她最爱的姐姐,陪她的日子,给她的关怀,可比那不知离了几千丈远的兄长多多了,她可不能让莫姐姐白等。
  “我何时为难?不过,你且小声些,让你老舅听见,岂不寒了心,到时找阿姆哭诉,我才真为难!”
  莫婤笑弯了眼,里头繁星点点,要是观音婢知她舅舅不久后还会被贬,可就不会说得这般轻巧了。
  “莫姐姐,我同你说认真的,你就只顾着笑!”
  观音婢有些干着急,她说得可是真心话,偏莫姐姐半点不放在心上,再耽误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说了你瞎想,我还怎认真?”弹了观音婢一脑嘣,她回道,“我是不想成亲,可不是为了等谁,赚银子不香吗?”
  话是这般说,莫婤心头也真是这般想的,她还未满十八,且不着急呢,但是毓麟居的差事,却是桩桩件件紧急。
  当年,高夫人有孕后,翌日午后,她的毓麟居也迎来了个孕妇,竟是月余未见的南阳公主。
  一旁的春桃见着南阳的模样,没忍住惊呼出了声。
  原本光彩照人的饱满鹅蛋脸,已瘦成尖下巴,眼眶深陷泛着乌青,脸上的皮儿皱皱巴巴,仿佛老了十岁。
  更可怖的是她高耸的肚儿,分明穿着宽大的衣衫,肚儿却挺出座小山,压在她薄成纸片的身上,摇摇欲坠。
  见此,莫婤边扶她进产房,边询问,竟有四十二周有余。太医皆言,怀的愈久愈好,南阳却是经受不住了,径直来求莫婤。
  本以为是过期产,莫婤四步触诊时,却觉出不对。
  “公主两次月事,多是间隔多久?”摸着子宫的位置,她轻声问道。
  “一般间隔月余。”南阳完全躺不下,撑着产床,喘着粗气回道。
  见莫婤皱起了眉,奶嬷嬷连忙补充:“有时一月多上几日,有时却要一月半。”
  “你们有无同太医说过?”心头有了猜测,莫婤追问道。
  奶嬷嬷心头一惊,死命回忆:“应是说了,太医测了公主肚儿的大小,也是相合的。”
  听及此,再触诊到子宫明显的液体震荡感,莫婤哪还有不明白的。
  南阳公主月经周期不规律且长,让医者推算错了生产期限,再加上慢性羊水过多,腹部膨胀明显,超余原本的孕周大小,导致一错再错。
  慢性羊水过多,是孕晚期逐渐出现的,听着普通,却能引发胎盘早剥、产后出血、宫缩乏力等多种严重后果,一旦发现,必须立即处理。
  幸而,无论哪个月经周期,南阳现今都是足月了。
  让春桃同蔷姐儿将产房多消毒几遍后,几碗催产药下去,南阳开始出现宫缩。
  使南阳处于截石位,半卧于产床上,待宫缩间歇期时,她左手中指和食指伸入阴丨道,右手抽出根细长针,在左手的引导下,缓缓刺入胎膜,行人工破膜术,放羊水。
  羊水顺着她的左手往下淌,还算澄澈,见南阳表情也松快两分,她缓缓将破口撕大了些。又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待指尖感受到入盆的胎头后,方撤了出来。
  再灌下碗催产药,两个时辰后,终是顺利将胎儿接了下来。
  抱着孩子出门一瞧,毓麟居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除了宇文府的,竟连萧皇后都派了女史来。
  但她急着去观察产妇,将婴孩报给奶嬷嬷,嘱兮娘子招待来客、纪盏盯着婴孩后,朝众人欠身,回了产房。
  谁知,她这般一心为着公主、做事干脆利落的模样,得了女史赏识。
  次日,萧皇后赐下了赏,毓麟居彻底在长安城打响了名号,预约的产妇从年末排到了第二年中,连在备用产房生的都多了不少。
  这些年,她忙着接生,忙着培养人手,哪有空理那些个情情爱爱,观音婢所言更是无稽之谈。
  “没等,你就找个如意郎君啊!”观音婢显然不信,定要让她面对真实的内心。
  “我真忙啊,要让更多产妇来毓麟居生产,还预备开分店呢,你别动摇军心啊!”怒嗔了观音婢一眼,她笑骂道。
  见她又推说忙,观音婢苦口婆心地劝,“莫姐姐,活到死也忙不完的!你不说要享受生活吗?”
  莫婤心头骤然一怔,想起了上辈子她的死因,不禁有些战栗。
  这份战栗,在她回屋后,仍觉心有余悸,干脆泡了个热水浴,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
  屋外落花滴水,日暖杜鹃声碎。
  隔着番马小屏风,能瞧见暖阳在莫婤脸上,印下垂丝海棠的影,似在遮掩她眉间拧起的轻褶。
  梦中,还是那一年的秋日。
  斜阳下,枫叶翻飞,似红绸漫天,让她看不透身前人眼底的深邃。
  “我欲去游学……”
  “愿君无虞,前程似锦。”
  ……
  醒来,绣枕竟被沾湿了,若点点繁星,约莫是晒出了汗。
  第91章
  当初,不算不辞而别,莫婤其实很少梦见长孙无忌,她只在很累时,方能记起从前还有那么个人,能接住她所有情绪。
  因回忆得少,她连他离去时的场景也快忘了,只记得那年秋夜,院中倚槛的菊花,蒙上层愁惨的烟,墙角玲草沾露,似默默泣饮。
  辗转反侧整夜,来日她还是没为他送行,只独翻上后罩楼,望断出城的青石路。
  高山连绵,碧水无尽,他们渐行渐远,渐无书信。
  知古代车马皆慢,书信易毁;知他满心抱负,前程似锦。
  但她唯独不知该怪谁,索性不愿再想起他,只独爱攀高楼,眺望远处发呆,今日约莫是观音婢提及,她方有了此梦。
  回想梦中场景,思及观音婢的怀疑,她嗤笑一声,约莫是春日多情思,将她扰得昏了头,既然这般,她便将春打了、咬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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