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见只有她一个闲人,莫婤将她拉来,请她帮忙看着龚娘子,别让其滚下台子去,随即自个起身,行至台榭边缘,举目远眺。
因突如其来的事故,怕惹上一身腥,万象仁世中骤然少了一半人。
在她们将两位娘子搬上台榭后,连欲留下吃瓜的人,都三三两两散去,此时,只剩雇了摊位,展示手艺谋营生的人,还在苦苦坚持。
不远处的西北角,擅女红的绣娘们,卖力地演绎着平挺手艺,极力挽留欲离去的主顾。
两个梳翻荷髻的娘子,对持帛头,将帛拉挺;中间梳坐愁髻的娘子,左手拉住幅边,右手持火斗熨烫;对面还立着一个梳单髻的娘子,扯直了另一幅边。
她们身后支了个木架子,搭满了已平挺好的半臂锦、披帛纱、长衫麻等。
见此,莫婤拉了守在温娘子旁、急得团团转的赵妈妈一道,跳下台榭,疾行至西北角,塞了把铜钿给绣娘们。
“姐姐们,快来帮帮忙,再借用此物一阵儿,之后定有重谢!”
说罢,莫婤同赵妈妈迅速把住绣娘们身后的绣架,连着上头挂满的衣裳,一起推走。
一面推,一面招呼着绣娘
们去台榭帮忙。
“诶——哎呀!”
绣娘们的手皆被器具占着,一时没忙得过来,待她们安置好手中的物件,欲阻止时,莫婤同赵妈妈已窜出半丈远。
想着她们方才的承诺,忙活了整日也没找到营生的绣娘们,半信半疑间,飞快收拾好绣篓,跟了上来。
推着绣架到台榭旁,挑了挑上头的衣裳,教赵妈妈和绣娘们,把透气过光的长衫麻展开,将袖子,同台榭四条柱子间拉绳上的挑红,系在一起,遮住台榭内的景象,挡住台榭外探究的目光。
待她们熟练后,莫婤又跑到做醋翁的摊子,讨了罐清醋并几个粗碗,奔了回来。
醋倒在粗碗里,拉了个手边的绣娘,央她将绣笼里的细丝线和银剪子翻出来,泡了进去,备用。
台榭已围得只剩约一扇门大的空余,从此处看出去,她竟还瞧见了缕缕青烟。
起身钻了出去,竟见一丈远的墙边,还架了口大铁锅,包着花青头巾、膀大腰圆的灶房娘子,欲露一手好厨艺,煮镈饦。
莫婤奔了过去,抱住她揉面的粗膀子,往她前襟塞了把铜钿,央她帮忙。
“这桶是干净的吗?”
灶房娘子方满脸疑惑地应下,莫婤就指着她脚边的深木桶问到。
“自是干净的,我用这些桶提的水,是专拿来煮镈饦的深井水,进口的吃食可马虎不得!”
灶房娘子见她这般问,也顾不得多想了,自豪道。
听罢,莫婤忙将大铁锅里吹着大泡泡的沸水,舀进桶里,自个提了两桶,再唤灶房娘子提了两桶,领着她侧身挤入,已被赵妈妈和绣娘们围好的台榭。
方入内,便觉里头黑了不少,毕竟“人市”内除了顶侧狭长的天窗,就靠四周贴墙放置的人形多枝灯架,提供光亮了。
思及此,她又跑了几趟,去墙边搬了些人形多枝灯架回来。
因麻布罩着,多枝灯架一照,台榭内竟比外头还亮堂不少。
终是做好了接生前的准备工作,莫婤累得大喘气,一屁股坐到守着龚娘子的掛姑旁,抻起衣袖,擦了擦布满细汗的额。
“这般累,可不能瞬时就坐下!”
臀方及地,就被掛姑扶了起来,虽知此道理,但莫婤疲得只想坐下,掛姑却定要搀着她,绕龚娘子打圈。
“嗯——”
忽而,东面传来温娘子松快的轻呼声,莫婤猜她是破水了。
破水时,宫缩常暂时停止,产妇会略感舒适,不过,随后就会重现更强的宫缩,疼痛也会愈烈。
“开全了——”
果然,不多时,温娘子开始规律得疼起来,莫母将她扶起,让其抱着台榭旁的柱子,扎了个大马步,预备生产。
怕她疼得站不住,莫母又唤了赵妈妈,帮忙提溜着她抱住圆柱的大手臂,若她往下滑,就将她拉起来。
“还能成吗?”
莫母拍拍温娘子的脸,见她还算清醒配合,忙又教了她使劲的法子,喊起接生号子来。
一面喊,一面蹲在她身下,看着胎头娩出的进程,待一切走上正轨,便细细教导起身旁的晴姐儿。
有这般近距离观摩接生的机会,晴姐儿自是珍惜,顾不上怕脏污血腥,只直勾勾盯着,唯恐错过细节。
而本来状况不错,预计生产顺畅的龚娘子,却给莫婤出了大难题。
原本听到声响,莫婤就要过去帮莫母的忙,可迈了两步,龚娘子的哀嚎声就变了调,她只好留下给龚娘子探宫口。
方触及其裙摆,龚娘子就在地上扭动着,撒泼打滚,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碰。
无法,只好请膘肥体壮的灶房娘子,将龚娘子上半身和双臂钳住;再劳烦绣娘们两两抱住她的一条腿,将她双腿叉开。
见她勉强被制住,莫婤忙烫了手,掀开裙儿往里摸着,一面摸,还一面安抚着:
“娘子松快些,不用怕,我定能帮你顺利产子!”
听罢,龚娘子却挣扎得更凶猛了些,虽上臂被死死摁住,但手腕竟还挥舞不休,手呈鸡爪状,要挠抱着她腿的绣娘们。
“娘子,我们是在救你,你静肃些!”
声量不由高了些,她手却仍轻柔地划拉着胞宫口。
宫口开了七八指,因着胎膜未破,她还能摸到位于胎头前方,滑腻还有弹性的胎膜。
胎膜多在宫口开全时自然破裂,若宫口开全后仍未破,会影响胎头下降,需进行人工破膜。
这般想着,继续往里探,欲摸清胎头及其囟门,好确定胎方位时,手下的龚娘子却猛地抖动腰肢,想将她的手晃开。
怕不慎戳破胎膜,造成胎膜早破,引发感染,她缩回了手。
“龚婆子,你不要命了?这般闹下去,会一尸两命的!”
见她这般不识好歹,莫婤加重语气警告道。
看龚娘子翻着白眼,又取了块纱,用醋润湿后,按上了她的脸。
“咳咳咳——阿嚏——”
浓烈的酸臭味,让龚娘子猛咳了几下,还打了个喷嚏,瞧着人却是清醒了些。
“你听我说……”
没等莫婤将话说出,清醒的龚娘子又挣扎起来,因头脑清晰了些,还明明白白吼出了她的诉求。
“放开我,我不生——这是条阉人命,丢人现眼,我不生——”
“就算你不生,他还能留在你肚儿里一辈子?你也会没命的!”
莫婤听罢,顿时火冒三丈,真当自己怀的哪吒啊,还能一直怀下去不成?
可固执的龚娘子哪里听得进去劝,只不停撒泼放刁,将束着她上半身的灶房娘子累得够呛,一个不留神,就让她的双臂挣脱了出去。
她那留着长黑指甲的鸡爪手,直朝莫婤脸上挠。
莫婤忙侧开头,欲躲过去,此时,立在她身旁不言语的掛姑,忽而动了。
她径直上前来,一手一边,钳住龚娘子的手腕后,猛得转了几圈,向后一翻,利落地卸掉了龚娘子的双臂。
“咔嚓——”
“啊——”
莫婤清晰地听到,骨头错位的响动,随即龚娘子的惨叫声响起。
只嚷了几瞬,龚娘子发觉自己剧痛的手,竟还不能动了,惊恐地瞧着掛姑。
掛姑面色仍平静无波,只淡漠地回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龚娘子浑身一抖,终是消停了下来。
莫婤见掛姑先她一步将其制服,心下缓了口气,却又发起愁来。
她这般不配合,逼得她们废了她双臂,站着生定是不成了。
“姐姐,帮我看着她!”
起身求了掛姑,见她微微颔首后,莫婤掀开帘子一角,钻了出去,站在台榭最边上,继续瞭望。
东南角,之前同她八卦的白须大爷,正坐在一绳床上。
绳床源于佛教,是一种高型坐具,外形形似现在的扶手椅,座面宽大,可供人盘膝而坐。
白须大爷正双手把着两侧的扶手,盘腿仰面倚在靠背上,他身前正站着个缠须匠。
大隋男子讲究蓄留胡须,还讲究胡须的修饰,精心保养,其妆饰手段之精细,比同期妇女妆饰发髻,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的把胡须编成辫子,垂在下颌正中的;有的把胡须捆成两股,分于两旁的;还有把胡须从嘴唇两端上翘,作成菱角式的……
最普通的,竟是没做缠绕,整整齐齐梳在下头的。
方才见大爷穿着时髦,却未做胡须缠绕,莫婤还以为终是碰上个同她审美相近的,原来却是专门来赁手艺好的缠须匠的。
心下遗憾,又
一知己离她远去,就是不知以后老些的阿兄,会不会留啊!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作为股肱之臣的阿兄,日后大概率也是会留的,想想那样的场景,她就觉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