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想罢,莫婤专程找到了高府木匠宿工,询问制作模具的进度。
“宿工,模具做成了吗?”
“小东家,您瞧瞧,这婴儿模具,是仿着我那才出生三日的侄儿做的。”
莫婤一瞧,果真不错,连婴儿未闭合的前囟门都做出来了。
婴儿的前囟门位于顶部中央,呈菱形,刚出生时还未闭合,随着其生长发育,一般在一年到一年半左右完全闭合。
“我可是仔仔细细瞧了,摸了,这处是真有!”
见莫婤一直盯着前囟门,宿工忙解释道。
“你摸时净手了吗?”
听罢,她方还十分满意,现下又紧张起来。
婴儿未闭合的前囟是可以轻微触摸,但手必须是清洁的。
否则手上的病菌,会通过囟门处未闭合的部位,若感染了婴儿脑部,可能导致脑膜炎、脑疝等严重后果。
“那是自然,不然我能抱到娃?我嫂子定砍死我。”
说罢,宿工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
当日他琢磨得入了迷,只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小侄儿此处,就被她嫂子追着打,他拼命解释他净了手也不抵用。
念及此,宿工害羞地将骨盆的模具拿了出来。
莫婤一瞧,顿感眼前一黑。
“这真没招了,我还没娶亲了,总不能去摸我嫂子的吧,我摸着自己的做了一个。”
宿工挠挠头,细蚊子般的声音儿,在莫婤听来却是震耳欲聋。
“用的你自己了?老天爷,我不是画了草图?”
“你那草图也太草了,还不准,做出来的皆连不上!”
听罢,宿工更委屈了,他真的是仔仔细细研究了那些图,无论如何天马行空,亦想不出其构造。
拿起木几上的图纸,莫婤也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难道真是她太久没画,有误?
为做出模拟分娩必不可少的骨盆模具,莫婤百般央求莫母。
莫母抵不住闺女的痴缠,便同她一道回了趟西城丰邑坊,还拉上了高府宿工,找南街义庄的庄管事行了个方便。
庄管事靠着钱老爷的人脉,又在其他坊市开起了庄氏义庄连锁店,从他手上过的尸体,没有八万亦有八千。
做善事的同时,还能财源广进,因而他很是感念让他发家的莫氏母子。
听闻莫婤要用无人认领的死尸,都未曾多问,直放下话来——欲得几何,则有几何。
毕竟这大隋,在长安城外晃上一圈,就能拉回一车死尸。
莫婤在现代虽是学医的,但解剖真是法医的活,她连解剖刀都不知如何使,还好有莫母。
作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稳婆,莫母会解剖,还尤擅妇女解剖。
在现代,除了大学见了不少“大体老师”,她还在医院跟了不少手术,瞧着莫母解剖视觉上还算接受良好。
只是其他五感,就不太美妙了。
从福尔马林泡过的冰凉触感,变成了新鲜出炉的软腻。
屋子里弥漫着腐败的恶臭,不时还有血泡挤出皮肤的破裂声,她咬紧牙关,紧闭双唇,就怕尝到点尸味。
她都这般难受,就更别说头次见这架势的宿工了。
宿工一进义庄,瞧见尸体,先是吓得瑟瑟发抖;待莫母为其解衣时,他扭过红温的脸,不敢看。
莫母待义庄僧人超度后,她方动刀。
忽闻一阵浓烈的酸臭,莫母扭头一瞧,宿工已在身侧吐得不成人样了。
为让骨盆模具做得更逼真,高矮胖瘦的骨盆莫母皆剖了。
莫婤亦是从各个角度画,还拽着宿工将每幅图对应哪个部位,弄得清晰明了。
这点工作量放现代,莫婤最多一日就能完工,而此次他们却在义庄整整耗了三日,至少一半的时候,是在照顾狂吐不止的宿工。
宿工这幅霜打模样,自是没了胃口,别说吃肉,就是瞧见赤色的,他都直干哕。
但要做工,咽不下吃食自是不行的,她便想到了开胃爽口的冷淘,就是凉面。
大隋是没有冷淘这一说的,它始于唐朝,唐制规定,夏日朝会燕飨,就有此味。
唐冷淘中,最出名又是“槐叶冷淘”。
《唐六典》曾言“太官令夏供槐叶冷淘。凡朝会燕飨,九品以上并供其善。”唐杜甫甚至专为其做了首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而在义庄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槐树。
背个小竹篓,莫婤爬上曲梯子,采了些肥厚又嫩的槐叶。
以青石为砧,飞镖为刃,将槐叶剁碎。
莫母还向着邻户借了个石臼,用石杵捣出槐叶碎的汁水,用其和面。
一旁凑热闹的庄管事夫人亦擅厨艺,瞧着心痒痒,见她举着飞镖欲削面,痛心疾首。
阻了她,庄夫人从庄管事的珍宝库里头,翻出把吴刀,还拿了瓶洛酒。
切以吴刀,淘以洛酒,面细如丝,滑嫩筋道。
煮熟后,还放在义庄中的深井里头镇了整日。
捞起就得了冷淘,用沸油浇拌,添以清醋、丁香、胡荽、蒜泥等调料。
莫婤还摸了把茱萸果榨里头,又酸又辣,爽滑劲道,终是让宿工有了胃口,莫母和庄管事两口子亦赞不绝口。
适应好的宿工,在义庄开启了事业狂模式,对着莫婤的图和实物琢磨其细节之处,想着如何用榫卯结构将其连接。
而趁他奋发图强的间隙,莫氏母女还回了趟莫家小院。
“快马轻车,莫氏收生。”
呢喃着,莫母取下了院门上挂着的莫氏收生的招牌,上头竟出奇的没多少灰。
见状,莫婤忙从包袱中翻出钥匙开门,拉着止不住手颤的莫母进了莫家小院。
东南角的枣树,早已枯死,只剩下个干枝丫。
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未遮盖子的水井里,皆落满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残叶。
墙角的梅枝似也知晓了此处的冷清,不再伸向这头。
屋里皆布满灰尘,也未曾有人打扫过的痕迹。
“咚咚咚——”
忽而,响起了敲门声,打破了相对无言的母女俩。
莫婤忙跑去开门,竟是大着肚子的春老鸨。
“哼,死鬼!你们竟还知回来。”
春老鸨一幅负心汉地眼神瞧着她们,说罢竟摸出条方巾嘤嘤哭起来,活像是被她们搞大的肚子,他们还抛妻弃子。
“打扰了,打扰了。”
一斯文书生模样的男子从春老鸨身后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解释:
“她自有了身子,情绪起伏颇大,时哭时笑。
但是真念着你们,时常拉了我来帮你们擦这招牌。”
说罢就往那门上指,却没瞧见那木牍。
听罢,莫母捏紧了手中的木牍,失落怅然骤起,现也只好收了心绪强笑道:
“是念着让我帮你接生罢?
不是万花丛中过?现怎愿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了?”
“顺娘!胡生才不是歪脖子树呢!我可生过一胎了。
且不止我,街坊邻里经你这儿,瞧不过眼,皆会帮你擦擦的。”
莫母的手艺当年就颇得赞誉,受过她恩惠的人户不少,自不愿瞧着她的招牌蒙尘。
听罢,莫母终是死了心,却又觉欣慰。
而莫婤却进了兄长的屋,瞧着那没了席镇的破草席发愣。
那破席的席镇是镶嵌了贝壳的彩陶,做成的长寿龟样式,她很是喜爱,因而印象深刻,若不是太重不好搬,当年她定是要带走的。
难道,家中进了贼?
念着不知死没死的王二麻子,莫婤心头发紧,同莫母商量后不欲多留,午后便想去接了宿工,一道回高府。
“顺娘——顺娘——”
刚收好包袱,正欲离去,外头就响起了胡生急切拍门的声儿。
原是春老鸨见了她们太过激动,在屋里头又唱又跳,直将自个儿搞到破水了。
“还说不是等我接生!”
莫母扔了身上的包袱,挎上接产箱,拉着莫婤就跑,连门都忘了锁。
第57章
春老鸨还住在巷子口,胡生瞧着似是入赘。
同莫母一道奔进春老鸨的院子,莫婤却发现与原先大相径庭。
春老鸨最爱在自家庭院种花,粉的桃花、黄的雏菊、白的杏花、红的牡丹,甚至用瓦缸养了碗莲。
平日间,还会自个插花,牡丹盘花、桃枝瓶花、碗莲缸花、雏菊盆花……放与屋内,姹紫嫣红,芬芳扑鼻。
现今院子中,花圃竟皆刨了种菜,只墙角栽了几窝翠竹,还算雅致。
屋内更没了花的踪影,处处透着清贫。
也没心思再琢磨这些变化,春老鸨此胎竟是急产。
急产就是从有产痛到完成分娩,总时间少于一个半时辰。
而春老鸨破水后,方才痛了大半个时辰,宫口就开全了,胎头下降得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