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边,堇娘子见柯娘子这般污蔑她,也忍不住流泪,但只是默默地不出声,更惹得众人怜爱,连还同大哥闹不愉快的长孙安业都帮着大嫂说了一通。
齐娘子心头已将长孙安业拧得浑身乌青,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同她一道劝着二嫂。
长孙无忌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冷哼一声回了长孙晟的病床前。
“阿耶,你真的不知吗?”
他看了眼长孙晟日渐消瘦的脸庞,低头喃喃,他这般处境,他阿耶如此洞察一切的人,竟会毫无所觉?
在他心目中,阿耶是无所不能的人,就算现今躺在病床上,他也不信他就“瞎了眼,聋了耳”。
“好小子,终是忍不住了吧。”
原本沉寂的长孙晟,忽而回了长孙无忌的话。
他猛然抬头,阿耶仍闭着眼,呼吸平稳,只还未闭合的嘴,透露着方才是他回答的。
“就算阿耶现能帮你们,但将来的日子还长啊,长孙一族,皆不是仁善之人啊。”
长孙晟有气无力地说着,这段时日,他半夜都会清醒一阵子,听着贴身护卫的禀告心头亦是焦急无比。
若他小儿自个不能立起来,他就算能帮他一时,也护不了他一世啊。
之前闹出那般阵仗,总算让他安心了些。
还是嫩了点啊,就算吸引了府中众人,但长安城人来人往,夜半就能确保一个过路人都没有?
若遇上那贪财鬼,定会想法子弄清始末,狠狠讹他一笔,若敲诈不成,亦会告密长孙家,让他们功亏一篑。
不过那头白狼,到是让他有些吃惊,他派出去帮他们守着街口的人,都是精锐,离他们这般远竟还能被它察觉。
但畜生不同人,他见他们没有威胁便未将他们捉出来,但多的是事后牟利之人啊。
其实并不是如此,是这些侍卫身上都有同长孙无忌相似的气味,见他们帮着赶路人,白狼发现不是敌人,才未行动。
若是大白能说话,他们早就在莫婤面前掉马了。
“你附耳过来——”
长孙晟动了动指,让长孙无忌凑近了听。
第55章
长孙无忌跪在阿耶榻前附耳细听时,前院的闹剧终是散了场。
柯娘子自进了二房的院儿就开始啕,奔过八字照壁,顺着回廊撞开正屋门,甩了隔帘,扑倒在楠木罗汉床上。
长孙恒安一路追过来,进了里屋却又成了个哑巴,只坐在胡床上喝冷茶,鼓着个牛鼻子,大喘气。
“你们早勾搭上了吧?”
哭厌了的柯二嫂,撑起身子质问,见他将头摇成条饿犬状,更是怒极,抽了榻间的衾被、褥子往他身上抛。
见皆被他挥开,又举了床头的玉枕,直朝他脸上砸。
长孙恒安前额被砸中,滚落时还撞到了鼻梁,疼得他忍不住抽气。
“泼妇,无理取闹!”
捂着鼓包的额头,他扔下句话,出了正屋。
“哎呦,老爷!”
方行至院外,就被一提着脏衣篓的婆子撞见,这婆子当场就嚷了起来,原是长孙恒安被砸出了鼻血,正往外冒。
悄悄跟着官人的柯二嫂有些心疼了,正欲上前,却见长孙恒安步子一转,去了大嫂堇娘子的院子,气得她将手中的绣帕都扯烂了,回卧房,收拾了包袱就要回娘家。
而流了一下巴血的长孙恒安,进了堇娘子院后,还将在倒座房值夜的丫鬟吓得够呛。
“啊——”
随着尖叫声起,堇娘子院中顿时人仰马翻,正擦着菊花香露的堇娘子,披了个湖绿游鳞长袍就出了正屋。
“哎呦,恒安怎弄成这般。”
裹紧袍子,引他入正厅,抽了条叠成海棠的光面樱草色圆巾,细细帮他抹了血迹。
长孙恒安心头触动不已,正欲牵起长嫂的手,堇娘子已先一步退开,给拧了湿帕子的丫鬟腾位,让她帮他敷鼻止血。
待他血止住,堇娘子从他口中得知了原由后,邀他进了静室,命他念了整晚的经文。
每当他要睡过去时,堇娘子的大丫鬟便会轻轻将他唤醒,在他耳畔提起病重的阿耶、挣扎的长嫂、狼狈的妻子。
值夜的丫鬟都换了好几轮,堇娘子亦早已入了梦乡,只有长孙恒安还在不断被叫醒忏
悔:
“我佛慈悲,我是为阿耶安康,才让大嫂被逼嫁我冲喜,我有罪——我佛慈悲……”
而莫婤一行人,驱车入了拱辰胡同,在一处朱红大门前停下,门两旁还蹲着两头石狮子。
大门处早有管事等着,花白的发盘成了利落的单髻,穿着靛青的对襟长衫,领着莫母等人从侧门进了正房夫人的院子。
今个她们帮着接生的,是从七品京兆主簿的夫人。
京兆主簿的夫人舒娘子,竟是容焕阁的熟客,见着莫婤惊喜万分。
“莫小东家,您还会接生?”
听她这般称呼,莫婤只好装作矜持地颔首,心头却在懊悔,又没听夫人的敷个脸,也不知她面色好不好,幸而穿戴还算规整。
见到“小神仙”,舒娘子拉着她的手就不肯丢了,定要她亲自帮她接生。
本就有心要教蔷姐儿接生,遂欣然应下,由莫婤主导接生,莫母从旁为蔷姐儿讲解细节之处。
扶着舒娘子倚靠在胡床上,莫婤先将手放于双乳下,靠近胸骨的位置,边判断腹中胎儿情况,边问道:
“最末次月事,是何时来的?”
舒娘子正拧眉回忆着,她身旁的大丫鬟帮着答了出来。
莫婤快速心算出孕周,与手下宫底的高度对比了一番,胎儿大小确是与孕周相符的。
继而她将双手指腹相对,交替轻推,摸到了胎儿柔软、宽而且形态不规则的臀部。
挪开双手,将手放到舒娘子腹部左右两侧,轻轻深按,在右侧触摸到了饱满而平坦的胎背。
将右手放到小腹最下、靠近两腿间的位置往上,拇指与其他四指分开掐住,进一步确定了胎儿处于头位,还左右摆了摆,却是推不动了,胎头已然衔接。
舒娘子见莫婤抚弄得这般细致,恐胎儿有异,眼见着紧张起来。
“别怕,放松,胎位是正的。”
摸着手下的皮都绷紧了,莫婤一面出言安慰,一面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稍有不适,忍耐些。”
说罢,也不待舒娘子多想,左右两手分别沿着骨盆口往下深按,确定已完全入盆。
在一旁盯着的蔷姐儿,就算有莫母的讲解,也看得眼花缭乱,只能先死命记下步骤。
用“四步触诊法”先确定了胎位正、入盆好,莫婤松了一口气,陪着舒娘子走动、锻炼呼吸。
舒娘子有身子前就是容焕阁的忠实主顾,有身子后更是节节课不落,莫婤教的配合呼吸等法子,她皆能理解掌握。
因是头胎,舒娘子个儿也不高,骨盆条件不算好,但在莫婤手下却生得异常顺利。
耗费的时辰短不说,七斤半的胖小子,也未将她阴丨道撕裂,只有轻微擦伤,舒娘子很是感激。
因平素惯在容焕阁上课,她也懂了些女子有孕需注意之事,但总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
每到半夜里就要闹醒她官人,让他帮着叫吃食,或汤饼,或蛋羹,或菜粥……反正口中是不能闲。
同她一道有身子的娘子们,肚儿都比她小一圈,容焕阁的医女们亦劝她不能再这般吃了。
后两月,她已克制了许多,但找了四五个稳婆,皆说不好生,受些痛苦也就罢了,最怕生不下来丢了性命。
官人怜她,不愿她涉险,问遍同僚找“圣手”,终是求得了莫娘子,谁知还能遇上“小神仙”帮她接生。
因着对莫婤万分信任,她极为配合。
特别是在胎头娩出的关键时刻,若没配合好,可能会导致会丨阴撕裂严重,引发产后感染,走向死亡。
幸而她听话且坚韧,莫婤让用力她才用力,让她卸力,她忍着剧痛也努力松气,才得到这般好结果。
舒娘子自不管这些说辞,只认是“小神仙”的功劳,心头愈发崇拜的同时,让大丫鬟给莫婤等人的红封又厚了一层,早食还送来了碎金饭和鲈鱼脍。
所谓碎金饭,就是将饭炒得颗粒分明,皆包蛋黄,色似油炸,油光闪烁。
这道菜是隋朝越国公杨素发明的,是扬州炒饭的鼻祖了。
而鲈鱼脍,做法就更讲究了。
需要在九月霜下之时,收三尺以下的鲈鱼做成干脍,浸渍后布裹沥水,散置盘内,取香柔花叶相间细切,和脍调匀1。
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配上油香蛋鲜的碎金饭,更是下肚儿。
不知不觉间,三人竟干完了整整一脸钵的饭,走时皆扶着后腰,像极了还未生子时的舒娘子。
因着太撑了,坐在马车上胃顶得慌,见离高府不远了,莫婤三人便下马车步行而归,就当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