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陈樾的本事,哪能叫人从他手里夺东西,但棠袖手一伸过来,他下意识松开,看她把剩余的夺回去,捏起颗送进嘴里,脸上不自觉洋溢出一种幸福之色,他趁热打铁,继续转移她注意力。
  遂道:“今日皇上召我进宫,给我看了份战报。”
  “战报?”
  棠袖问着,吃樱桃的动作却没停。
  没办法,连她自己都亲身经历了河南陈自管那起作乱,更不用说大明这些年大大小小各种战事几乎没停过,特别是东北建州努尔哈赤那边,她早习惯又有战报。
  果然,陈樾道:“是东北那边传来的战报。”
  战报说上月,也就是正月,努尔哈赤灭海西女真乌拉部。
  女真共有三大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野人女真先不说,建州女真于万历十六年便被努尔哈赤统一,而海西女真在乌拉部覆灭后,仅剩仰仗明廷的叶赫部。
  这般看来,距离努尔哈赤一统海西女真不远了。
  棠袖听完,没再吃樱桃。
  她抬起头。
  “又是努尔哈赤。”她说。
  这几年努尔哈赤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大,海西女真都快成为他囊中之物。而一旦他一统女真三部,接下来目光必然会放在疆域辽阔的大明上,届时就当真是大明的一大威胁。
  以前皇帝无论谁进谏,都未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不知这次乌拉部被灭,可否能让皇上意识到努尔哈赤的野心。
  陈樾说:“意识到了。”
  正是因为从战报里看出努尔哈赤的野心,才会一大早就宣他进宫。
  若非熊廷弼不在京城,皇上多半也会宣熊廷弼,曾巡按辽东的熊廷弼可谓是朝中目前最熟悉建州所在辽东的官员之一。
  说起熊廷弼,陈樾同棠袖道,他摊上事了。
  “什么事?”
  “一桩杖杀案。”
  第60章 宿命 火。
  却说万历三十六年, 熊廷弼到任辽东。在他巡按期间,辽东总兵杜松打了场哈流兔大捷,被以杀款罪弹劾。
  彼时熊廷弼肯定杜松有功, 不想转头明军就遭到报复, 大败,熊廷弼没再包庇杜松,他将此败归咎于杜松杀款,杜松被下狱论处。
  而除杜松外, 熊廷弼还弹劾了诸如副总兵、参将、游击等共计四十余人,其中去职者多达十八人。在熊廷弼的整顿治理下,辽东一时风纪大振,于是万历三十九年京察, 因在任上表现出色,劳苦功高,朝廷准备给熊廷弼升官。
  然熊廷弼之所以会巡按辽东, 本就是朝廷党派斗争造成的结果,这次也没例外,经过一番博弈, 熊廷弼最终被调往南京,任提督南直隶学政。
  好巧不巧, 南京正是东林党的地盘。
  这就到得今年,隶属东林党的南畿巡按御史荆养乔上疏弹劾熊廷弼, 称其杀人媚人。
  杀的是芮永缙, 媚的是汤宾尹。
  荆养乔,棠袖听说过名字。汤宾尹也记得,她甚至知道汤宾尹和熊廷弼关系十分要好。只芮永缙不认识。
  便问:“芮永缙是谁?”
  陈樾道:“是宣城的一名生员。”
  生员即俗称的秀才,参加科举, 通过童试者即为生员。
  不过说芮永缙前,得先说说熊廷弼南下督学这两年里与东林党的结怨。
  熊廷弼在南京做提学御史时行法极严,他先是清退许多东林子弟,岁考时更将东林书院创始人顾宪成的长子判为最后一等。接着便是杖杀芮永缙案。
  芮永缙,宣城生员,曾因汤宾尹表叔与人争娶徐家女,却致徐家女投塘自尽一事,不仅联合另一名生员冯应祥将汤宾尹表叔给告了,还请命为徐家女建烈女祠。时人称汤宾尹表叔借了汤宾尹的势,故此事令汤宾尹引以为耻。
  后芮永缙又和冯应祥报了次官,这次仍和汤宾尹有些关联,说是某太平府生员及宣党首领汤宾尹族人等朋淫官宦媳。熊廷弼到任后审理,恰有人向熊廷弼告发芮永缙、冯应祥等收钱闹事、行径恶劣,熊廷弼下令杖责。
  这一杖责,芮永缙没多久就死去。
  芮永缙一死,本就和熊廷弼意见相左的荆养乔当即便认为熊廷弼是在替汤宾尹一雪前耻,遂上疏弹劾,弹劾完还自行去职——此举不可谓不高明,直接将熊廷弼架在了火架上。
  “事情闹得很大,熊廷弼暂且回籍听勘,”陈樾道,“后续就看御史怎么查了。”
  此杖杀案主要是针对熊廷弼。
  像汤宾尹,这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罢免,火再大也烧不到他身上。
  棠袖听完道:“你这么清楚案情,查都不用查,怎么皇上没把案子交给你?”
  陈樾道:“皇上又不知道我清楚案情。”
  棠袖:“你没和皇上说?”
  陈樾:“没说。”他很自然地从棠袖手里捏起粒樱桃,顶着棠袖的注视吃进嘴里,“而且查案要去南京,我不想去。”
  眼下会试将开,天下考生云集北京,正是最为鱼龙混杂之际,他这段时间能每天来陪会儿棠袖都已非常勉强,他根本没空接手新案子,皇帝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他离京。
  再者他虽然一直都很欣赏熊廷弼没错,但他乃锦衣卫都指挥使,举世皆知的孤臣,他与熊廷弼不是、也不能是一路人,所以他根本犯不着去捞熊廷弼。
  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会试上,看叶向高的举荐到底能不能成。
  便又和棠袖说,如今朝廷缺官严重,眼看今年会试竟找不到能当主考官的,叶向高举荐方从哲,言官那边正为此事和皇帝争执。
  “争什么?”
  “争方从哲是进礼部还是吏部。”
  方从哲,曾官至国子监司业,因得罪前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辞官赋闲在家多年,幸得叶向高青眼,先后数次举荐他回朝,却皆婉拒。
  然叶向高没放弃,恰逢今年会试缺官,叶向高再次向皇帝举荐方从哲出任礼部右侍郎,兼任会试主考官。皇帝起初不允,后下中旨委任方从哲为吏部左侍郎,辅佐叶向高主持会试。
  由于皇帝旨意与吏部会推结果不合,言官们反对,同皇帝争到现在还没下个定论。
  “等方从哲这事定了,叶向高在内阁就留不久了。”
  陈樾道:“之前叶向高生病,那时他就想隐退,皇上不同意。方从哲之后如能顺利进入内阁,看叶向高这么倚重他,多半会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自己好趁机退下来。”
  正应陈樾言,很快,因皇帝坚持,方从哲奉旨出任吏部左侍郎。
  同时熊廷弼杖杀芮永缙案的后续也出来了,都察院御史调查称熊廷弼并无献媚汤宾尹之嫌,杖责芮永缙也非出于私心,熊廷弼得以清白脱身。
  杖杀案至此了结,熊廷弼却并未复职。
  他像之前的方从哲一样赋闲在家,再不过问朝政。
  陈樾得知后,私下和棠袖感叹了句时也命也,之后再未提过熊廷弼。
  时间来到四月,科举会试结束,过不久就是武举会试。棠袖难得开始过问起棠蔚练功,因为今年会试,棠蔚和瑞安长公主驸马家的陈檖都要参加。
  好在师兄弟两个哪怕之前都中了武举人,也未曾在练功上懈怠,棠蔚更是尤为刻苦,若非辰二爷提醒他,他都快忘了自己下月要成亲了。
  成亲乃人生四大喜之一,饶是棠蔚早早就定下婚约,真到了临近成亲的时候,也不免过于紧张和期待。以致于他给陈檖写帖子时,若非棠袖提醒,他还真忘了让陈檖给他备厚礼。
  棠蔚停笔,想了想,没忍住道:“这事我都忘了,姐姐还记着呢。”
  都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姐姐居然还记得当时因为陈檖成亲问他要厚礼,他找姐姐帮忙,结果姐姐只给了他一片金叶子的事。
  嗯,姐姐甚至还把当时的对话复述出来了。
  姐姐记性真是恐怖如斯。
  却听棠袖道:“什么事都能忘,钱的事绝不能忘。”
  棠蔚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姐姐能成为有钱人的原因吗?”又说,“其实我当时也没花多少钱……”
  没花太多钱,他本身就不是很心疼,况且师弟嘛,自己人,当师兄的给师弟花点钱不是很正常,他也就嘴上说说,过后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正努力回忆两年前他都给陈檖送了什么,就听他姐姐重复道:“没花多少钱啊。”
  棠蔚回忆被打断。
  他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瞬,姐姐道:“既然没花多少钱,那是不是能把金叶子还我?”
  棠蔚:“……啊?”
  不是,那片金叶子不是送他的吗,送的也要还回去吗?
  “你自己说的,亲兄弟明算账,我跟你是堂姐弟,自然更该明算账。”棠袖毫不留情地道,“你当时可是哭着跟我说你没钱置办厚礼,我看你实在可怜才送你金叶子,结果你现在跟我说其实你有钱。”顿了下,“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装穷骗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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