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陈樾说是,讲起能告知她们的大致案情。
  “那主管有个儿子,今年会试,名次不好,不巧又赶上‘四万两状元’的事,恐前途无光,主管便想弄点银子给儿子挣前途。”
  “四万两状元?”
  杜湘灵茫然,是她的消息门路过时了吗,这又是什么?
  陈樾简单解释,原是会试时,一名叫韩敬的考生本已落榜,却得亏他任同考官的老师,翰林院侍读汤宾尹出手,令韩敬成为会试榜首。之后殿试,汤宾尹与韩敬密谋,送了四万两银子给皇帝内帑,于是放榜日,御笔亲批韩敬为第一甲第一名,韩敬从名落孙山一跃到金榜题名,一时舆论大哗,称韩敬为“四万两状元”。
  再详细的陈樾没说,韩敬和汤宾尹背后还涉及到东林党、齐楚浙宣昆党等朝廷党争,这就暂且不必细说了。
  杜湘灵点头表示了解,让陈樾接着前面的继续说。
  却说因为担心儿子前途,主管动了歪心思,想通过经手的冯家的生意弄点银子出来给儿子买官。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办不到,主管很快攀上个开封当地的高官,给儿子买了个不算低的官职。
  买完正开心,却得知棠袖要代冯筑来开封,主管忙让人做假账,希冀能瞒过棠袖,结果棠袖没被瞒住不说,他自己也被高官强行以自杀封了口,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高官及另外的鬻爵者皆已被锦衣卫捉拿,就等京师那边的旨意了。
  陈樾说完,棠袖还没开口,杜湘灵先忍不住了。
  “不是,这是看不起冯翁,还是看不起你啊,”杜湘灵不解,“真就天高皇帝远,以为开封离北京十万八千里,就啥都敢做?胆子真大。”
  棠袖倒心态平平。
  她和外公这些年碰见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买官而已,还真不算多大胆。
  围绕主管自杀案聊了阵,三人没在城门口多呆,收拾收拾打道回府。陈樾在后,棠袖和杜湘灵走在前,正商量晚上要吃哪些开封小吃,忽然棠袖停步,道:“方才那群人有点眼熟。”
  杜湘灵踮脚看看方才快步超过她们的那群人:“怎么眼熟?”
  陈樾也看了眼。
  棠袖道:“晌午还见他们排队领粥,抱怨说再旱下去就要饿死了,等到发粮一定提前过来排队。我们走时已经在准备发粮了,怎么他们没去排队?”
  不仅没去放粮的城门口,还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这明显不对劲。
  杜湘灵随口道:“可能是家中突然出了事,就急赶着回家?”说完再次踮起脚,这次不知察觉什么,她目光蓦地一定,“坏了,好像还真有点不对劲。”
  连杜湘灵都察觉到不对劲,陈樾没多问,手轻轻一挥,立即便有锦衣卫去暗中跟上。
  杜湘灵说:“不会被发现吧?”
  她看那群人里有几个好似是练家子来着。
  陈樾说:“不会。”
  杜湘灵放心了,将此事抛之脑后。
  孰料有天陈樾提及此事后续,杜湘灵才知道那天棠袖觉得眼熟的那群人作乱起义,被陈樾等锦衣卫协同当地官吏军队镇压擒获。
  据为首者陈自管称,他之所以聚众作乱,只是为能吃顿饱饭。
  他们实在饿太久了。
  杜湘灵听着,说不出话。
  她看向棠袖,棠袖很平静地道:“我先前已将土豆呈给皇上,番薯也快了。徐光启上次写信说正在尝试,等成功了,会立即通知我。”
  杜湘灵听说过徐光启。
  本为翰林院检讨,现正在家乡上海为父守制。除与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外,今年更与传教士熊三拔合译出《泰西水法》。据闻他专习天文历法、水利、数学、农学诸策,是个即便没怎么关注过,也第一反应就觉得他必然是位真正为国为民的大丈夫的能人。
  棠袖道:“种番薯,徐光启比我有经验。”
  与其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地着手,不如由有经验者来,这样出成果更快。
  杜湘灵沉沉呼出口气。
  也好。
  她出海除去赚钱,其实也是受棠袖的影响,想搜罗海外易于种植的譬如土豆、番薯、番柿等带回大明,帮助棠袖更好地造福百姓。然她能力有限,她只做得到将根茎、种子之类尽量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再多她就不行了,得交给如棠袖、徐光启这样更有能力之人,不断去进行尝试推广,而这绝非简简单单一日之功就能达成的。
  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杜湘灵想,相信有徐光启这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大能力者在,大明以后会越来越好,什么饿死了,吃不饱,到时都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事。
  而也正是这时,朝廷于四月廿六下发的赈济畿内、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福建、四川饥民的赈粮,才终于送到。
  赈粮进城,狱中陈自管且哭且笑。
  待赈粮发放完毕,就到了北上回京的时候。
  回到北京已经入秋,棠袖和陈樾刚将沈珠玑送进东宫,那头启祥宫来人宣旨,陈樾平定河南陈自管作乱有功,晋正二品都指挥使。
  至于棠袖,她本就是侯夫人,除非陈樾的爵位能从侯提到公,否则她的诰命是没法再升了,皇帝便另起一道圣旨单独嘉奖,又赐下诸多宝物,彰显对棠袖的重视。
  常云升宣完旨,笑眯眯道喜,走前提醒棠袖,御赐宝物里有一件是传教士利玛窦请求皇上留给她的,若有心,可与皇孙殿下一同观赏。
  棠袖立刻就想到了,是利玛窦给她和朱由校画的油画。
  再一问,原来四月的时候利玛窦病逝,她这幅画是利玛窦生前作的最后一幅画。
  “他还没下葬吧。是要葬在壕镜澳吗?”
  按惯例,从西方来的传教士去世,皆移葬壕镜澳。
  “不葬壕镜澳。”陈樾说,也不送回意大里亚下葬,“叶向高,还有别的传教士请求皇上赐地安葬,应当是会葬在北京。”
  棠袖说:“这样。”
  于是九月十六,得到皇帝和太子允许,棠袖带朱由校出宫,去西郭送利玛窦最后一程。
  利玛窦生前广交朋友,前来送他的人很多,文武百官、天主教徒,包括教外人士也来了不少,与其最为交好的徐光启更是不辞辛苦从上海赶来北京,亲自为他扶柩。
  棠袖牵着朱由校的手在人后慢慢跟着,低声引朱由校回忆当初利玛窦为他们作画的情景。
  尽管彼时朱由校还没怎么记事,但棠袖描述得实在清楚,朱由校脑子不笨,慢慢的竟依稀想起点模糊的画面。
  他抬头小声说:“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幅画是不是花花绿绿的?我记得很好看。”
  棠袖说:“小狗和小兔呢,想起来了吗?”
  “好像也有点印象……”朱由校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是不是还有一个黄黄的花花,我记得婶婶说那花花能吃。”
  “是呢。下次炒了带给你吃。”
  “听起来很好吃。”
  “是很好吃。”
  “可惜先生吃不到了,”朱由校遗憾地看眼灵柩,“希望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吃到好吃的花花。”
  棠袖也最后看眼灵柩。
  “会的。他的天主会保佑他吃到的。”
  第52章 女官 同意。
  送完利玛窦, 时间还早,棠袖带朱由校去看了杂耍,听了说书, 买了宫里见不到的各种吃食玩具, 又带朱由校去棠府,给他看那幅花花绿绿有丈菊的油画,先前特意买的比起寻常孩童玩的要复杂许多的孔明锁、鲁班球、华容道等也都拿出来,陪玩到日头将将西落, 才准备送他回宫。
  朱由校鲜少出宫,更鲜少在宫外这么玩一整天。
  尤其一整天下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摸木头就木头,甚至在木头屑里打滚, 都没人说他半句不是。若非乳母和太监还在后头跟着,让他一望就能想起自己的皇孙身份,他还真要玩疯了。
  “婶婶, ”坐上回宫的马车时,朱由校意犹未尽地问棠袖,“以后婶婶还能带由校出宫吗?”
  棠袖答:“有机会的话。”
  若非利玛窦有本事, 生前死后都得了圣眷,叫皇帝记住了他, 她还真不好找由头带朱由校出来。
  朱由校也明白以他的身份,确实没法随随便便就出宫, 想想说:“那约好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婶婶还带我来外面玩。”他伸出小指头,认真得要命,“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许变。”
  棠袖也伸出小指头和他拉钩,最后还盖了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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