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朱由校一见棠袖就大哭。
“他们说弟弟没了……”
朱由校哭得几乎要闭过气去。
棠袖抱着朱由校,无言地轻轻拍他后背。
而不止朱由校弟弟,太子第四女,还有今年二月出生的第五女其实也夭折了。东宫八个孩子只剩朱由校和朱徽娟,以及七月出生的第三子。
皇家养孩子也难。
棠袖心下感慨着,把终于哭累的朱由校哄睡,摸摸从她来东宫就一直守在旁边,小脸微白没什么精神,好似同样有些累的朱徽娟,让她也去休息。
朱徽娟揉揉眼,小声喊了句干娘。
棠袖再摸摸她脑袋,牵着她回太子妃寝宫,给她脱掉外衣盖好被子,把她哄睡着了,转头同沈珠玑说得多注意着点,别以为小孩子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其实最懂的就是他们。
弟弟妹妹们接连夭折,徽娟是当姐姐的,心里肯定也是难受的。
沈珠玑心疼地看着朱徽娟,温声应好。
棠袖却没想到,这便是她见朱徽娟的最后一面。
不久,万历三十八年正月初五,皇孙女朱徽娟薨,追封怀淑公主。
第48章 太医 我知道。
朱徽娟夭折, 太子妃当场昏厥。
听闻太子妃醒后,若非有都人拉着,怕是当场就要跟着去了。
棠袖急匆匆赶到东宫时, 正碰上太子妃又哭到将将闭气。她踏进慈庆宫, 迎面便见偌大宫殿乱成一团,都人嬷嬷们一窝蜂地围着面若金纸、冷汗涔涔的沈珠玑,着急忙慌地问来问去、跑来跑去,竟是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棠袖止步。
她环视一周, 拦住个终于望见她,转头就要去向沈珠玑禀告的都人,问:“没请太医吗?”
“请了,”都人下意识答, 然后陡的反应过来,“对,太医。”扭头喊, “太医呢?”
不知谁扬声答:“被李选侍叫走了!”
叫走了?
都人愣了愣。
前方乱哄哄围成一团的人也都愣住。
棠袖目光倏地钉在前方那群人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宫女的身上。
被盯住的小宫女头皮一紧。
小宫女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躲在角落趁乱出言居然还能被抓个正着,犹豫了下, 方硬着头皮从人群里出来,给棠袖见礼。
棠袖却没立即问小宫女怎么太子妃请的太医会被个选侍叫走, 而是吩咐旁边的都人道:“去请太医。”
都人:“是去李选侍那儿把太医请回来?”
“不,去太医院再请一位。”棠袖语气有些漠然, “李选侍那边先不必管, 随她去。”
这话乍听有些轻拿轻放,实际不过是因为李选侍乃太子妾,棠袖同太子妃再交好,也到底是东宫外人, 她不能越过太子妃去处置李选侍。
只能等过后看沈珠玑要不要处置。
都人恭谨应是。
印象中这都人身份不怎么高,棠袖不放心,怕人微言轻又碰着见人下菜碟的事,便看了眼流彩,流彩会意,即刻指了个她们自己的丫鬟带着棠袖专属的牌子陪都人一同出慈庆宫,往太医院赶。
等新太医过来的时段里,棠袖暂且做主,指挥前头那些都人嬷嬷们散开,给当中的沈珠玑留出足够呼吸的空。
慢慢的,沈珠玑气息平复下来,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棠袖这时才问小宫女:“你说的是哪个李选侍,东李还是西李?”
太子有两位李选侍,一居东宫,称东李;一居西宫,称西李。
东李地位较高些,西李则更受宠。
“回江夏侯夫人的话,是、是、是西李娘娘。”
最后四个字声音小得很。
棠袖重复道:“西李?”
小宫女道:“西李娘娘那边说是,说是本该昨日就来的月信却没来,又今早起身备感乏力,就想请太医看看。刚好太子妃殿下这边请了太医,西李娘娘就,就……”
小宫女眼神躲闪,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完。
然在场人哪个听不明白,分明是李选侍觉得自己许是有喜了,就不顾太子妃昏厥,硬生生把太医截胡过去。
殿内一时寂静得很,唯余太子妃若有若无的喘息哽咽声。
棠袖深吸一口气。
徽娟可才刚夭……
李选侍,好歹毒的心思。
然正如先前所说,李选侍再歹毒也轮不到棠袖代太子妃去计较,棠袖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小宫女忙不迭回到更角落的地方,头埋得极低,生怕又被揪出去。
见棠袖似乎是问完了,有嬷嬷上前,扶沈珠玑起身,给她饮参汤。
半口参汤下肚,沈珠玑闭着眼,喘气声渐止。待呼吸彻底恢复正常,嬷嬷给她擦脸,附耳说了句,她有气无力地抬眼,望见棠袖,只一瞬,又泪眼婆娑。
“藏藏,”失去女儿的女人声音颤抖,身体也在抖,“徽娟没了,我女儿没了。”
棠袖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还是忍住了,走过去扶住沈珠玑,轻轻给她擦眼泪。
她的脸冰凉,泪也是凉的。
“我知道,”棠袖低声说,“我知道。”
“我就看着她在我怀里,我就眼睁睁看着……她还那么小……她一直说好疼,吃了药也疼,我要给她喂血,她说不要,说不能让娘也疼……”
沈珠玑弯下腰,抓着胸前衣襟的手用力到近乎痉挛。
明明身上没有伤,可她却痛到好像要呕出血。
“藏藏,”她一只手抓住棠袖的手,哭得字不成句,“我好疼,我好疼啊。”
棠袖听着,眼底光泽摇摇欲坠。
但也只是说:“我知道。”
她反复给沈珠玑擦着眼泪,轻声喃喃:“我知道。”
……
转眼到了头七。
这天天不好,出门前还有太阳,出门后却即刻起了风,大风扬尘,棠袖刚出院子就被沙子迷了眼。
她皱起眉,正待让人快点扶她进马车,进车了就好了,不期然头上一重,眼前跟着一暗,有轻薄的纱拂上面颊,棠袖抬手按住,摸出正是适合风霾天戴的帷帽。
旋即手臂也被握住,不同于丫鬟们小心轻柔生怕握痛她的力道,对方很大力地拽着她往前走,没走几步,不知是嫌她慢还是怎么,对方松开她手臂,转而圈住她的腰,几乎把她整个人抱离地面,带着她大踏步地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被抱上马车,棠袖摸索着坐好,刚要摘下帷帽试图睁眼,同样坐下来的对方已经替她把帷帽摘掉,清水也倒好,帮她冲洗眼睛。
边冲边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走的时候多拿了顶帷帽,不然你可遭罪了。”
棠袖睁开眼。
果然,是杜湘灵。
杜湘灵身上因为抱棠袖有些凌乱,脸色和外面的天一样不太好。见棠袖眼睛没事了,她放下水,理理衣服,佯装随意地问:“你夜里是不是又没睡好?我看你眼皮有点肿。”
棠袖说:“嗯。”
杜湘灵没说话了。
和棠袖不同,杜湘灵早在沈珠玑还没册封为太子妃时就组建了商队离京行商,这些年下来甚少呆在北京,且因为身份的缘故,即便回北京了也不太能进宫,因而同样是和太子妃关系亲密的手帕交,她却没给朱徽娟当干娘,她见都没见过那孩子几次,自然不如棠袖这般难过。
但她并不是不难过。
只她难过的点主要在于沈珠玑,怎么好好的孩子突然说没就没了,沈珠玑伤心过度之余还记不记得要照顾好自己,会不会有人因为孩子的事责怪沈珠玑,沈珠玑往后在宫里会不会很难做等等,她所在意的全围绕着沈珠玑一个人,不像棠袖,棠袖是同时为两个人难过。
而沈珠玑承受着最深最重的难过。
杜湘灵觉得这几天北京城的空气里都泛着股淡淡苦味。
她转头看向车帘。
女人啊,这一生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到了宫里,沈珠玑仍和上次见到的一样,呆呆地坐在那儿,身上没点活人气。那双眼也是无神的,面上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只短短几日,就瘦得形销骨立。
杜湘灵心疼得不行。
想劝沈珠玑多吃点饭,不能转头自己也倒下了,却说不出口。杜湘灵站在一旁,看棠袖以勒令的口吻命人端碗粥来,几乎是强行按着沈珠玑灌进去。
就这还有都人不情愿,小声说这不合规矩。
杜湘灵微微扬眉。
她下意识想要驳斥,临开口时意识到这是在宫里,不是她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便只得咽回去,等棠袖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