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便如此刻,有脚程快的赶上棠袖,先向她道了万福,而后才给一品诰命的冯镜嫆见礼。
  “真是巧,才进宫门就遇上。不若一起吧?”
  这话却是对冯镜嫆说的了。
  冯镜嫆颔首,于是一行人共同往东宫去。
  进到东宫范围,远远就见太子妃立在慈庆宫门口,不知等了多久。棠袖和冯镜嫆说了声,带着流彩和帮她拿东西的都人们过去,未语先笑。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变成望友石了?”
  “什么才,明明已经半年了!”
  沈珠玑佯装生气,却也没忍住笑,一边拉棠袖的手一边抱怨:“你这和离后乐不思蜀,不进宫找我玩便罢,居然也不来看你干女儿,真是个没良心的。”
  沈珠玑深居东宫,等闲没法出紫禁城,往往都是宫里传召叫棠袖进宫,她们才能趁机聚上一聚,这么数下来一年还真见不了几回。
  听这小媳妇似的语气,棠袖忙晃晃沈珠玑的手,道:“哎呀,我这不就来了吗。”
  随即说杜湘灵让帮忙转交礼物,沈珠玑一看,都人们手中捧着的大大小小的锦盒多到数不清,显然不止有杜湘灵的,还有棠袖自己的。沈珠玑忙让东宫宫女都搬下去,她要趁命妇们还没到齐,先跟棠袖叙叙话。
  两人相携往慈庆宫里走。
  刚进去,就听甜甜的一声:“干娘!”
  棠袖应了声,俯身张开怀抱。
  粉衣红裙的小丫头炮弹似的冲过来。
  这是沈珠玑唯一的孩子朱徽娟,太子长女,万历三十二年生的,正是最玉雪可爱之时。
  相比起上次抱朱徽娟,这次明显重了些,棠袖不由夸奖:“徽娟又长高了。”
  “徽娟有听干娘的话,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朱徽娟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不信问母妃,徽娟今早吃了好多饭饭呢!”
  沈珠玑帮衬道:“可不是,知道你今天会来看她,这几天特别听话。”
  棠袖摸摸小丫头脑袋:“真乖。不过就算平时干娘不来,徽娟也要听话,知不知道?”
  “知道!”
  朱徽娟很喜欢棠袖,搂着棠袖脖子,一口一句干娘叫个不停。
  棠袖朝流彩示意了下,后者取出特意给朱徽娟准备的礼物,果然小丫头注意力立即被从没见过的精致木屋吸引了。但饶是如此,她也仍赖在棠袖怀里不肯出来,棠袖便抱着她落座,同沈珠玑说话。
  互相慰问了几句最近的生活,两人聊起杜湘灵。
  听棠袖说杜湘灵这趟要出海,跑得远,今年约莫是不回来的,沈珠玑叹气:“不是你忙,就是她不在京师,真不知道咱们三个什么时候能再好好聚上一次。”
  棠袖道:“叹什么气呀,她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
  沈珠玑心道也是,杜湘灵一贯机敏,敢出海就必然提前做好了各种规划和筹备,否则以她的性格,她轻易不会尝试没有任何经验的东西。收起无法传达的思念和担忧,沈珠玑对棠袖道:“我给你俩也准备了礼物,你出宫时记得带上。”
  棠袖说好。
  不再提杜湘灵,沈珠玑转而问棠袖这次进宫前可听到什么消息,比如说皇后殿下有意率领内外命妇捐银赈灾。
  棠袖答:“没听到。不过我猜出来了。”
  沈珠玑道:“所以你带了银子?”
  棠袖说:“带了。”
  流彩提着的匣子里就是。
  沈珠玑放下心。
  其实带不带银子都无所谓,毕竟此次传召皇后并未提及赈灾,只是有人根据皇后以往作风这么推测罢了。然则不管这推测的可信度高不高,只要它传出去叫人听见了,那棠袖势必就要早早做好准备。
  谁让每次捐银子,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棠袖,就想看这位因常年行善而备受民间推崇的江夏侯夫人跌落神坛。
  无论是出于她在民间的名声,还是出于她在贵族的地位,太多人想扳倒她了。
  要沈珠玑说,棠袖本身家世就好,嫁的丈夫,之前嫁的丈夫条件也好,她自己更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看似成天大把大把银子往外撒入不敷出,实际得到的回馈并不算少,这证明她并非只是一味的行善。
  棠袖不傻,她比谁都清楚至善是伟大,但她当不了,也不会当那种大善人,那就当一个聪明人,这样就不会明知有坑却还要为着大义栽进去,她可以用别的方式比如把坑填平再走。
  勋贵圈,名利场,聪明人在其中可能活不长久,但不聪明必然很难活下去。
  陪朱徽娟玩会儿木屋,宫女禀报命妇已到齐,太子妃殿下可以动身了。
  此刻命妇所在的宫殿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太太们正互相交谈,说说笑笑,十分放松。闻得太子妃到来,众人忙止住话,起身行礼。
  待太子妃落座,众人抬头,就见太子妃殿下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太子妃旁边的江夏侯夫人也一如既往的特立独行,这两个手帕交的关系更一如既往还是这么好。
  接着皇贵妃,即棠袖姑姑也到了。
  ——其实宫里还有另一位王皇贵妃,是为太子生母,但遭皇帝厌弃,久不露面,如眼下这样的场合也不露面,因此无人问津。
  世人只知棠府出身的皇贵妃。
  皇贵妃打从进宫起就扶摇直上,三千宠爱于一身。按说皇后该不喜她的,然事实是皇后为人端谨谦退,加之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无心计较皇帝专宠,这就令得皇贵妃有些恃宠而骄。
  好在宫里尚还健在的妃嫔不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皇贵妃骄也骄不到谁跟前去。
  此刻皇贵妃入殿,众人顿觉满眼繁花似锦,四十岁瞧着竟跟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没什么差别。不愧是这么多年始终屹立不倒的宠妃,那张艳冠群芳的脸任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好热闹。”
  皇贵妃刚坐下就招手示意棠袖近前:“来,咱姑侄俩说会儿体己话。”
  棠袖依言上前。
  方才见礼,棠袖与其他人一样,喊的是皇贵妃殿下,现在坐到一块儿,棠袖才喊了声姑姑。
  “我娘在那边呢。”
  棠袖给皇贵妃指冯镜嫆的位置,方便开宴后她们姑嫂说话。
  皇贵妃道:“看到了,不急。我先问你,你跟江夏侯真的和离了?”
  棠袖欲展开折扇的动作一顿。
  然后才说:“真的。”
  皇贵妃道:“可我怎么听说和离书……”
  棠袖:“嗯,在皇上那儿。”
  皇贵妃道:“你不打算要回来?”
  棠袖闻言笑了:“谁敢从皇上手里要东西?”
  “也是。”
  皇贵妃若有所思,似乎在盘算找皇帝撒撒娇把和离书要过来的可能性。
  至于要过来后还不还棠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棠袖收起笑。
  她看着手中扇面,神色不明。
  果然啊。
  棠袖眸光沉沉地想,到底是进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见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若换作以前的姑姑,听闻她和离只会担忧她是否与夫君不睦,是否过得不好,而非现在这般,第一反应是她和离作假,第二反应是她借皇帝的手故意拖延,她在刻意对外划分她与陈樾的关系。
  国本虽立——
  可谁又敢说国本绝对不会更换呢?
  旁人或许不清楚,棠袖却是知道的,皇贵妃这些年一直在为儿子福王争取太子之位,哪怕立储后也没消停,身为娘家侄女的她天然站在福王这边。可同时她嫁给了陈樾,又与太子妃交好,她背后拥有的势力和影响都极大,皇贵妃更要替福王牢牢抓紧她。
  正因此,皇贵妃并不乐见她和离,那样只会让福王失去陈樾这么个得力干将。
  这些棠袖很早以前就明白。
  也明白皇贵妃虽仍旧是她的姑姑,但到底成了她见面须得叩拜的皇贵妃,一切都已经变了。
  所以她又在期待什么,想试探梦里梦外的不同?
  可又有什么用,她梦了那么多次仍不知那是哪天,更不知那天以外的前后变动,现在试探,无非只会让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以怀疑,且不说会不会打草惊蛇,于她自己反倒不妙。
  如履薄冰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她还想多活几年。
  棠袖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些百无聊赖。
  幸而这时太后与皇后到了,棠袖起身行礼,自然而然地回到她应该在的位置。
  至此,该到的全部到齐,仪式开始。
  女乐奏乐,众命妇共同行庆贺礼。
  礼毕,太后说了几句便让众命妇落座,皇后也下令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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