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从启祥宫出来,陈樾原本要去南镇抚司查高淮的相关卷宗,却听陈檖来找他,便临时转道往东安门去。
等在东安门外的陈檖望见陈樾,举臂挥了挥:“兄长!”
陈樾走近。
兄弟两个一同往南镇抚司衙门走。
陈樾问:“你怎么过来了?”
陈檖道:“兄长可知嫂子今天带棠府那位褋妹妹去太液池游湖?我也去了。”
陈樾说:“知道。”
“哦哦,那兄长刚出宫,应该还没听说游湖时发生的事吧?看我给你演!”
没等陈樾回答,陈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画舫一事的全部经过。
一路绘声绘色地比划到棠袖成功救棠褋上岸,陈檖暂停,长吁短叹道:“幸好嫂子会水,不然还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褋妹妹救上来。”
虽说当时画舫上的其他姑娘里肯定也有会水的,只是可有嫂子的反应快,这就不好说了。
而倘若慢了一步,叫哪位郎君抢了先……
陈檖晃晃头,不敢再想。
“之后呢?”
“之后嫂子的丫鬟跟嫂子汇报原因,嫂子听完就两个字,‘是吗’……”
及至踹人这点演完,陈樾以为接下来就是游湖结束各回各家,孰料还有后续。
“那姑娘其实也不会水,大呼小叫地让人救她。等把她救上来,嫂子拿扇子抬她下巴问她知不知错——你猜她怎么说?”
“她必然说她没错。”
“猜对了!”
不仅不知错,还大言不惭地说棠褋只是养女,上不得台面,推就推了,她顶多禁足受点数落,没谁会为个养女真的苛责她。
完了还反过来劝棠袖,养女养女,多半都养不熟,犯不着为此事破坏两家关系。
“养女怎么了,养女碍着她眼了?”
陈檖越讲越激动,恨不能回到两个时辰前,亲自同那贵女好生说道说道:“嫂子全家都拿褋妹妹当亲生的,褋妹妹也一直视嫂子全家为血亲。她推褋妹妹落水,摆明了是有害人之心,嫂子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咽不下,也压根没想过要咽的棠袖当时以扇掩面,笑了声,说果然吃醋是借口,你就是想害我妹妹,原来你这么嫉妒你那位养妹啊。
那贵女脸当场由白转青,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
等棠袖起身要走,贵女才尖声问你怎么知道。
棠袖闻言驻足,回眸,神情平静无波。
“我夫君是锦衣卫。我什么不知道?”
……
“兄长,你注意到了吗,嫂子说夫君哎!”
陈檖脸变得涨红,更激动了:“对,我刚上画舫时喊了嫂嫂,嫂子也没让我改口!”
这证明什么,这证明嫂子她肯定……
“那是她懒得说那么多。”
“……啊?”
陈檖表情一僵。
陈樾平静道:“她最近喝药喝得心情不好,难得出来放风,她想安安静静赏景转换心情,就懒得多说,这样你会更快闭嘴。至于那姑娘不肯认错,她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想赶紧结束回家,所以话也少。”
——如让改口,会和陈檖就称谓问题多说很多,不让改口则无需多说。
同理,解释养妹消息的具体来源,和简简单单一句我夫君是锦衣卫,棠袖自然选择内容更为简短的那句。
至于为什么说夫君而非前夫,陈樾猜测,应当是棠袖一时嘴快,没能改过来,干脆也就不改了。
陈檖表情彻底收敛。
良久干巴巴哦了声,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兄长,你居然连那姑娘嫉妒养妹都知道?我当时特意打听了,大家都说没听说过那姑娘还有养妹。”
陈樾微顿。
他当然不知道。
除非涉及到前朝官员,否则这等后宅闺阁之事他平素看都不看,这只能是棠袖自己查的。
想来也是棠袖懒得多说话,便把名头安在他身上。
顶着陈檖好奇又羞耻的目光,陈樾淡定应下,的确是他告诉棠袖的。
陈檖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原来光霁月明的兄长还有这等会私底下悄悄关注后宅私密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用问,肯定是因为嫂子才关注的。
陈檖接着往后说。
往后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双方家人赶来太液池,小小争执了下。
试想那贵女都能视人命如草芥,贵女的家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几乎一上来就指着棠袖鼻子要动手。然刚骂一句就被棠袖眼神震住,手也放下,直到灰溜溜地带贵女离开,那人再没敢说出半个脏字。
听到有人对棠袖动手,陈樾眼底立刻浮现出戾气:“你有护着你嫂子?”
“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可是我亲嫂子,我不护她我还能护谁?”
感受到来自亲哥哥的质疑,陈檖分外亢奋,脸也重新涨红:“要不是嫂子自己有本事,从头到尾都没叫我插手,我铁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樾瞥他一眼。
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弟弟还算有点用,说的做的比守在暗处的锦衣卫详细多了。
下次去长公主府,可以同母亲提一提给他减作业。
“嫂子这会儿差不多该休整好了,”前方即是南镇抚司,分手时陈檖问,“兄长要过去看看吗?”
“晚点吧。”
陈樾看了眼棠府方向。
现在她肯定在忙妹妹的事——
一个合格的夫君,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打扰的。
第20章 心眼 以权谋私。
棠府。
虽有棠袖当场就给报了仇,令那贵女如何颜面扫地、如何声名狼藉不提,之后那贵女家里又如何登门致歉、如何赔礼谢罪不提,棠褋到底还是因为落水受了惊。
不管是在太液池,还是回到棠府,她始终一言不发。
韵夫人亲自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坐床上搂着她哄她喝药,瑜三爷也搜肠刮肚拼命说笑话逗她开心,她却仍苍白着脸,眸子深处满是惊惧。
只在棠袖听她不肯喝药,匆匆赶来三房时,她才骤然从被湖水淹没的窒息感中清醒过来一般,望着刚沐浴完,头发都还没擦干的长姐,眼泪怔怔落下。
“……怎么哭啦?”
棠褋一贯文静乖巧,自懂事起从未哭过。此刻这突然一哭,韵夫人心都要碎了,差点也跟着哭。
棠袖倒没什么波动,只说:“把药喝了。”
说完将碗端到棠褋唇边,小姑娘抽噎没停,却听话地张开嘴。
棠袖没用勺子,直接一气呵成全给她灌下去。灌完接过丫鬟递来的蜜饯朝她嘴里一塞,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动作乍看十分粗鲁,力道却是温柔的。
“你不还好好的,哭什么?”
棠褋没答,只一个劲儿掉眼泪,不知道是后怕还是被药苦的。
换作其他人这么哭,棠袖早不耐烦走人了。现下却是棠褋流多久的眼泪,棠袖就给她擦多久,帕子都不知换了几张。
直等棠褋终于哭够,她吸着鼻子抓棠袖的手,转头巴巴地看韵夫人,显然有话想单独跟姐姐说。
韵夫人拿热巾子给她擦干净脸,揪着瑜三爷一块儿出去了。
丫鬟们也都退去,房内只剩姊妹两个。
棠袖在棠褋边上坐下,往她嘴里又塞了块蜜饯。
棠褋慢慢咀嚼。
棠袖很耐心地等她吃完,方问:“想跟我说什么?”
棠褋抿住唇。
虽说在太液池时,姐姐说那贵女并非真的因为吃醋才推她,那贵女也当面承认了,但落水这件事本身还是给她带来不小的影响。她现在不仅想到太液池就怕,她还怕画舫,怕游湖,更怕相看。
所以……
“我不想再相看了。”
少女声音又轻又细,险些让人听不清。
毕竟这话若是说给韵夫人,必会得到好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解。好在眼下听到的人是棠袖,棠袖只道:“不相看就得盲婚哑嫁。你愿意?”
“……不愿意。”
棠褋茫然了。
对啊,之所以去相看,不正是因为不想盲婚哑嫁吗,她是循规蹈矩没错,却也没想过要嫁一个她什么都不了解的陌生人。
明明比起许多女子她已经足够幸运,至少她可以提前认识自己的未来夫婿,无需直到成婚那天方能知晓自己嫁的郎君长什么样……可为何她心里还是有点抗拒?
可不相看的话,她又该如何?
棠褋越想越纠结,柳眉皱得紧紧。
看她想不明白,棠袖提点道:“去掉相看,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棠褋认真思索片刻,摇头。
没有。
想不到。
她只知道她不愿再相看。
“那就好好想想,若不相看,不嫁人,你能做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棠袖站起身,居高临下,像是在俯视,又像是在勾着人往上爬,“等想好了跟我说,我会让三婶先暂停你这段时间的说亲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