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虽说女儿确实从小到大没怎么听过他的。
  棠东启心酸地叹息一声。
  这时冯镜嫆甩着手进屋,刚刚还慈父心态顾影自怜的棠东启立马抛下棠袖上前,拿巾帕给妻子擦手,言语间碎碎念现在天还冷着,没事少碰凉水。
  冯镜嫆应了,催他去换衣服,晚饭马上就好了。
  晚饭不必多说,看棠袖面露疲色,吃的也没午饭多,知道她是真累了,冯镜嫆让厨房端来熬了两个时辰的银耳莲子羹,叫她喝完睡觉去。
  棠袖听话地喝完,还让流彩盛了点带走,留着当夜宵。
  她有预感,累归累,她今晚肯定还是睡不好。
  不出所料,才睡着没两刻钟,棠袖就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她喘着气,一身的冷汗。
  流彩一直在榻边守着,听到动静立即掀开床帐:“小姐,又做梦了?”
  “嗯。”
  连这么一声都有气无力的。
  屋里没点灯,窗户也关着,月光照不进室内,流彩摸黑扶棠袖坐起来,担忧道:“要不再去寺里找大师看看吧?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棠袖恹恹:“你忘了,之前找的那几次都没什么用。”
  不止寺里的大师,擅长治疗多梦不寐的大夫也请过不少,但开的方子全没用,那些药她喝了还不如不喝。
  流彩不说话了,沉默地给她脱衣擦身。
  等床重新铺好,棠袖也喝完温着的银耳莲子羹。她漱过口,再度躺回被窝。
  之后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棠袖烦躁地捂住眼。
  半月之前的日子如何煎熬不提,单说陈樾办完差回侯府的这半个月,每到夜晚他都能消耗她精力,让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一觉无梦到天亮。现在她跟陈樾分开了,大晚上的没人消耗她精力,她一闭眼就做梦,一做梦就还是先前那个不知道梦见过多少次的场景。
  到处都是火,铺天盖地,连绵无休,天罗地网一般困住她,她跑,跑不了,她喊,也喊不了,熊熊烈火烧得她难受得要命,她挣扎着醒来,却好像根本没睡一样,疲惫至极。
  本以为离开侯府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谁知在家也还是这样,没法正常入眠可太难受了。
  棠袖想,要不先找几个干净的小官,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实在不行就找陈樾谈谈,问他能不能每天晚上过来哄她睡觉,把她哄睡着了他再走。
  她可以付钱的。
  第4章 熏香 相看。
  棠袖辗转反侧半宿才再度睡着。
  就这也没睡多沉,稍微有点动静就要醒,然后重复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及至天明鸟叫,棠袖睁着眼,悲哀地发现她是真的没法继续睡了,睡不着,怎么睡都睡不着。
  她神情沉重地干躺片刻,决定起床去静心院给冯镜嫆请安,顺便蹭顿早饭。
  这个点,冯镜嫆也起了。
  不仅起了,还已经结束惯例的打坐,正在院子里一边喝道茶,一边听青黛念上一季京城各个店铺庄子的亏损盈利的情况。
  至于棠东启,天没亮就去左军都督府上值去了,不出意外还和昨天一样要傍晚才会回来。
  进到静心院,棠袖屈膝行万福礼:“女儿给母亲请安。”起身后又说了句青黛姑姑好。
  流彩也给青黛行礼,口称姑姑。
  虽说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但青黛比流彩年长,资历也比流彩久,且青黛进入棠府后颇受冯镜嫆赏识,没费多少工夫就一跃成为冯镜嫆心腹,管着府里各种大小事,流彩向来很敬重青黛。
  青黛回礼,笑着问:“小姐用过早饭了吗?”
  棠袖说:“没呢。这不是惦记青黛姑姑的手艺,才特意跑过来。”
  青黛在宫里的时候给尚膳监的太监当过徒弟,勤勤恳恳学了不少年,一手厨艺比起冯镜嫆请的大厨都不相上下。棠袖不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老时不时打着各种旗号来静心院,为的就是吃青黛做的东西,如今回来可不得过把瘾。
  冯镜嫆睨了棠袖一眼:“馋嘴。”
  然后让青黛去厨房露一手,免得这不省心的一直叨叨。
  青黛依言放下账本,给棠袖沏杯道茶便往厨房去。流彩也忙向棠袖请示要跟过去观摩学习。
  棠袖应了,捧着茶盅在冯镜嫆边上坐下。
  不坐还好,一坐就仿佛犯了懒症,浑身骨头顷刻变得软绵绵的,棠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直往冯镜嫆身上倒。
  可能是她娘用的熏香太好闻了,说不定正好有助眠的功效,棠袖迷迷瞪瞪地闻着想着,她好困啊。
  冯镜嫆转头一看,这不省心的眼皮子都快黏一起睁不开了。便问:“是太久没回来了吗,认床睡不沉?”
  棠袖含糊地嗯了声。
  ——冯镜嫆并不知道她做梦的事。
  先前她不管是找大师还是请大夫,里里外外都瞒得很严,仅少数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知情,就这还被流彩禁了口风盯得死紧,没叫丫鬟们以外的人知晓,同样也没叫陈樾的人知晓。
  锦衣卫都不清楚的事,冯镜嫆自然更不清楚。
  看棠袖神色委顿,一副熬了大夜的模样,冯镜嫆只道她认床,接过她手里歪歪斜斜快要捧不住的茶盅,免得茶水洒她道袍上:“等会儿,先吃点东西。”
  怕她等不了,又说:“你青黛姑姑在做酥油松饼。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
  棠袖闻言,立刻强撑起精神坐好。
  撑到酥油松饼出炉,青黛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端上来,金黄的油光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看得人食指大动;再盛碗香甜软糯的粳米粥,搭配几碟各色的时令小菜,虽然还是困得眼皮要很艰难才能抬起,但这并不妨碍棠袖边吃边夸青黛姑姑的手艺又精进了。
  青黛听得眼角细纹都要从一条变成两条。
  冯镜嫆催促:“还不快吃你的。”
  用完饭,冯镜嫆带棠袖进屋,让棠袖去她平时打坐的罗汉床睡觉。
  棠袖堪堪在离床最后一步处停住。
  她谨慎地道:“我爹没上过这张床吧。”
  别的不提,单她爹惯用的熏香就没她娘用的好闻,她怕她闻到又不困了。
  冯镜嫆:“啰嗦。当然没上过。”
  棠袖这才放心地让流彩给自己脱鞋脱衣,往床上一躺。
  冯镜嫆也在床边坐下。
  她信手抽出棠袖发间木簪,拿白玉篦子给她通头发。
  一下一下,轻柔又舒缓。
  大约是母亲的气息太过熟悉,动作也太温柔,棠袖躺了没多会儿,困意愈发上涌,居然真的睡着了。
  直到冯镜嫆把她叫醒,棠袖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次好像没做梦,难怪能睡这么踏实。
  她打个哈欠,拾掇一番随冯镜嫆去正堂。
  到的时候,三房一家已经在了。
  棠袖跟三房妹妹棠褋打招呼。棠褋说了句姐姐好,随即小意地问姐姐夜里是不是没休息好,精神头瞧着没昨日的高。
  话音才落,就听对面响起一声笑。
  抬眼望去,瑜三爷笑容有些莫名:“可别是想某人想的。那什么,相思成疾。”
  闻言,棠袖还没给出反应,韵夫人已经一胳膊肘重重捣过去。
  瑜三爷顿时嗷一声。
  事没完,韵夫人又拿眼刀剜瑜三爷,疾什么疾,就你长着嘴能说是吧,要疾也是你疾!
  韵夫人快恨死瑜三爷这张嘴。
  天天就知道胡谈乱侃没个把门,也不怕哪天说错话得罪人,这张破嘴迟早要被撕了。
  注意到韵夫人眼神,正皱着脸揉胸口的瑜三爷下意识一抖,飞快闭嘴。
  我可不是怕她。
  瑜三爷理不直气不壮地想,我这是给她面子,谁叫她是我老婆。
  看瑜三爷还算有眼力见,韵夫人最后警告地剜他一下,转而抱歉地对棠袖道:“藏藏别理你三叔,他大清早喝多了酒还没醒。”
  瑜三爷刚要辩驳谁大清早的喝酒啊,却见韵夫人若有所觉地望过来,他顿时脖子一缩,乖乖当鹌鹑。
  韵夫人视线在他嘴上转了一圈,又绕回棠袖身上:“千万别听你三叔的话。”
  棠袖笑着点头。
  说来三婶以前其实不这样。
  在棠袖的记忆中,那时韵夫人和瑜三爷刚成亲,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韵夫人脸上是成天带着笑的,对人对事都非常和气,偶尔瑜三爷在人前同她说些甜言蜜语,她也只是羞红着脸让他别说了,两人感情非常要好。
  后来有次出了意外,瑜三爷受伤,大夫诊断说恐无子嗣,瑜三爷从此性情大变,辞了官开始流连花丛沉溺女色。韵夫人也渐渐变得暴躁,甚而敢跟瑜三爷动手,门都不让他进。
  如今除去韵夫人这位正室,瑜三爷院里还有一堆姨娘,外头巷子养了外室,连着教坊司也有几个相好。幸而韵夫人早将瑜三爷当空气,带着养女棠褋自顾自过自己的,平时只要瑜三爷不随便开口,韵夫人待他就还算平和,可一旦他开了口,那就是眼下这种情形,真逼急了,韵夫人当着孩子们的面高低也要给他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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