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突然,一种好可怕好无厘头的念头出现在吴桥的脑子里。
有没有可能,会不会,其实上一个六十年快要结束时,被填入金棺里尸解的,其实就是沈小姐的父母呢?
不,或许,应该说原本被填进棺材里的其实应该是这位姑祖母,但是她逃走了。
所以沈小姐的父母成了“替死鬼”。
吴桥不知道吴家人挑选尸解仙有没有什么既定的算法或准则,甚至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知道,此“家仙”非彼“家仙”。
所以这一次,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吴家人为金棺找仙提前了许多年,提前许多年就开始物色,提前许多年就更换养料。
防范于未然。
天啊,恐怖。
但他就是突然有这种错觉,吴老太太是知道自己要死的,要为了棺材而死,可是她竟然有办法从这种诅咒里逃走了……逃走几年,几十年,一次、两次,可人还是要死的。
有时候,正常的死亡都像是被诅咒。
如果诸位还记得,吴老太太并非是寿终正寝。
先人是因为感染了某种极其特殊的细菌,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因为病情恶化而过世的……
放在人间,这回事都好似诅咒降头、飞来横祸,几叫人唏嘘。
就像是验证吴桥先前的猜测那样,沈小姐而后接着又说。
那些都是别人讲给她听的,别人包括姥姥,也包括那位朱小姐。
不过奇怪的是,自从她记事起开始,姥姥的经济就不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宽裕。
企业只是好小的企业,根本也没扛过几年前爆发的经济危机。
信托公司呢?更是没了踪影。
所以她成年之后真的要好努力地工作,好努力地去挣钱,才能继续维持姥姥体面又富贵的生活。
其实根本都没办法。
因为金棺的六十年要到了!
吴桥只觉得头皮发麻,被自己的猜测骇到。
一个元运是六十年,六十年又分为各二十年的三个小运,进入最末一个二十年时,就像某种辐射的半衰期一样,会在衰期的末尾逐渐减弱的毒性……
吴桥突然很想告诉她,告诉她或许想要知道的一切。可,这是诅咒啊,一种光是得知就要忍受无数猜测的诅咒。
吴老太太没有告诉沈小姐,但她死了之后却说给了吴桥。
好奇怪吗?不奇怪。
随着时代的推移,杭市的吴家越来越小,知道这口邪棺的人也越来越少。
绳子上的蚂蚱都跑光了,绳子还有什么用?
棺材还有什么用?
吴老太太死了,她并非不知道沈小姐说的,她一定很清楚地明白,喂养金棺的时限就要到了,所以她才会急着和吴桥说,你要认命,你要认你的命,这是你的因果。
这是你的金棺。
按时地活,按时的死,按时地被尸解,按时的成为家仙,按时地被诅咒吃掉,按时地保佑大家累世荣华富贵……
她希望金棺能够继续保佑吴家人,她希望金棺能够继续保佑沈小姐。
恶毒吗?
或许吧,也未必,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吴桥的猜测。
吴桥想,是自己恶毒才对,竟然无端地去猜想先人的恶行,可已经死去的人根本连为自己辩白都做不到。
这样不也算是某种暴力吗?
所以,吴老板只是听,只是陪沈小姐守灵,只是完成工作。
然后在天光大亮之后返回出租屋,拉起窗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地不能睡着。
“代价是什么呢?”吴桥问,“许哥,这个世间所有的业力,真的都会被逐一清算吗?”
“不会”,许师宪垂眸答他,“不会,天天,没有那么公正的事。”
“好吧。”吴桥想闭上眼睛,可是脑子乱乱的,心思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下午、晚上都还要去工作。
还要活下去,吴桥知道,人类的命是不会因为某种无关紧要的业力因果就停下来的,所以他只能哄自己快点入睡,保证足够维系精神健康和生命体征的睡眠时常。
……可他实在睡不着。
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蓦地听见一旁许师宪似乎正念念有词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吴桥睁开眼,抬起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净心神咒”,许师宪说:“是道家八神咒中,排除杂念,安定心神时所用之咒。此咒能使凡心入于冥寂,返观道心,入于清静之中。”
吴桥一笑:“听上去像是在背早课。”
“没错”,许师宪低下头,也笑了笑:“就是早功时念诵的,八大神咒皆出自《早晚功课经》。”
想起读书时站在一片微曦的晨光中背英文,困到两眼模糊大脑停滞,站着也能发起梦来,吴桥笑了笑问:“我可以跟着念吗?”
“当然,记得住的话,多念一念,定心静气,保魂护魄。”
许师宪在床头坐了下来,“我说一句,你跟着我说一句,背不下来也没关系。”
“这么几个字……”吴桥又笑,仰面躺在床上,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和顶灯,余光瞥见许师宪,突然觉得他好像和个把月之前初见时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在哪里?
又讲不出来。
算了,吴桥眯起眼睛道:“怎么可能背不下来,说吧。”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许师宪嘴里念着咒,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吴桥闭着眼睛跟着他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许师宪小心地抽出法剑,同时念道:“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吴桥跟着他念,脑子里只较真地想着,一定要记住这些字眼,完全没注意到身边许天师的动作。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许天师用锋利的剑刃扫过腕间,好奇怪,他的剑似乎都只用来划开自己。
许师宪把涌出的血点在吴桥喉口的皮肤上,但吴桥似乎半点都没有发觉。
最后一句,“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许天师念完,后面没有声音跟上,吴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最后的八个字。
做个好梦,天天,许师宪的眼睛说。
早安,许天师的法剑震动,然后被暴力地塞回了脊骨里。
吴桥似乎说了句梦话,没听清,大概是要救,不知道是求救还是救谁,不知道是救自己还是许师宪。
第22章 葱包桧
等吴老板一觉睡醒,赶着下班的点跨进公司,没想到日日吞扑的员工们竟然一个都还没走。
“老板”,还是陈姜先开口:“人找到了。”
“什么人?”吴桥其实没睡醒,哈切打一半又憋回去,真是困到脑子转不动。
kevin接话:“先人的亲属,其实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人家找上门来。”
吴老板这下醒了神:“找上门,搞什么?砸店啊?”
“没有啦……”
陈姜翻了个白眼收电脑准备下班,随口回他道:“法治社会啊老板,人家看到网页讣告来的嘛,说要参加先人葬礼,陪同沈小姐一道告别。”
“啊、啊……”吴桥点头,“真有这么顺利?”
真有这么顺利?想找人,人就找上门?
吴桥其实有点点不相信。
kevin说:“找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问了公司老板是哪个。但不凑巧,刚好问到林小姐,她答得程老板。”
吴桥一抬眉毛问:“问老板?有生意做啊?”
kevin点头:“是,说是家中的老太爷已经在医院住了两年多,前阵子也下了病危,恐天不假年,家里人也正在提前商议后事,以防先人过身时没人作主。”
吴桥在办公室坐下,看了看时间,还早一点。
吴家人,老太爷。
吴桥想起了沈小姐姑祖母的哥哥,那位吴老先生,沈小姐的外祖父。
他眯了眯眼睛把思绪转个弯,几步跨到窗口点起一支烟问:“那意思就是看中我们公司咯?现在是谁在对接先人亲属?”
kevin点头应声,“是我,老板。”
“好,不用同家属解释公司老板的问题,如果再问,依旧说这间公司是程老板话事就好。”
kevin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完成工作嘛,他没有那种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老板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咯。
“好”,kevin再次点头,“头七日早晨做完法事就安排追悼先人,出殡火化,墓地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老板。”
吴老板吐了口烟,陈姜转过头去朝他比了个中指,可惜被无视。
“给先人家属都发一遍葬礼安排的详情,包括做七的事项。”
“我省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