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作者:听海观澜) 第34节

  瞧着气氛似乎恢复正常,进入了她习惯的交谈氛围,管氏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道明了来意:“瞧我们,过来这半晌还没说到正事。”她含笑道,“母亲这次也来了猎场这边的庄子,想把阿泽接过去玩半日,也好见一见外孙。”
  云夫人想见阿泽?
  “阿泽不去!”
  毕竟是正经外祖家,继外祖母也是外祖母,明棠还没想出合适的理由拒绝,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主角裴泽先出了声。
  见众人瞬间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那两个陌生的人也看向他,裴泽先是有几分闪躲,随即,看见身旁的明棠等人,心中又有了底气,抱着周奶娘的脖子,声音洪亮:“阿泽在家,哪也不去!”
  在心里给裴泽点了个赞,明棠无奈道:“阿泽现下年岁小,有些认生,若不然还是等熟悉些再说吧。劳两位替我在云夫人面前解释一番了。”
  见裴泽已经转回了身子,看都不看二人,管氏知道这是自家操之过急了,今日恐怕再说什么都是不成的,犹豫几息,点头:“扰了少夫人了。”
  以目示意弟妹,暗中打了场眉眼官司,最终还是略胜一筹,与黄氏一道,点头后离去。
  二人转过一座假山,瞧着四周无人,黄氏便停下脚步,埋怨道:“嫂子的脾气也太软了些,我们家正经外家,想接了外孙子过去玩半天都不行,全天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好了...这不是阿泽与我们不熟悉,说了不愿意吗?”管氏安抚道,“回去之后,我们慢慢与阿泽熟悉着些,还怕阿泽不认我们吗?”
  “他现下才两岁多,天天跟在他们家老二媳妇身边,等长大了,只怕就把那姓明的当了亲娘了,哪里还轮得着我们姓云的摆外家的谱?”
  黄氏想着方才所见的明棠。发间明珠点点,腕上金光闪耀,连身边跟着的侍女都是穿金戴银的,有人到她面前说话,自己还没开口,身旁的仆妇就一个个先护到了主子跟前,这才是高门大户的气派...
  若是她有个当侍郎的爹就好了,二嫁也能嫁个裴世子那样的夫婿,还是正经原配。过一二年,生个小少爷,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也是囊中之物,想要什么样的珠玉绫罗没有?
  管氏听她这样说,连忙仔细看了看周遭,拉着黄氏去了一旁视野开阔的亭子中坐了,才低声道:“你怎能这样想?若不是裴家给裴世子聘了现下这位少夫人,阿泽哪能被人当‘小世子’看待?”
  就连公公婆婆,原先总觉得裴泽有成年的叔叔在,日后也就是分出去单过的命,况且大姑奶奶原先跟家里就不亲近,这才有意无意的忽视着这位正经的外孙子。直到今年,眼看着裴家特意聘了如今这位少夫人回家,又如以往一般金尊玉贵的养着裴泽,这才火急火燎地想亲近裴泽。
  连年事已高的婆婆都巴巴儿的赶来了猎场这边的庄子,想着裴夫人脾气素来强硬,怕被扫了面子,又急着让她们找机会见一见这位刚进门的少夫人,看看能不能从这边找找门路。
  黄氏想到自己眼下已是云家妇,膝下更是已经有了两子一女,看了看腕间的银镯,心中无限怅惘,打起精神:大嫂说得也是,若不是聘了眼下这位,他们家大姑奶奶留下的这孩子哪能被当小世子看待呢?
  见黄氏表情隐隐认同,管氏心下一松,委婉表示不满:“你今日也着实莽撞了些。还不知道那位少夫人的性子,就说了那样的话,恐怕要让人家心中不快了。”
  若是能跟这位少夫人打好关系,瞧着她似是底气十足,在裴家应是得脸的,说不定今日所求之事就能被应允了。
  黄氏心下也知道自家大嫂说得对,但她哪里肯承认?带着几分不以为意道:“谁能想到她一个新妇,对着我们这正经亲戚,口气倒是不小。原本我还想着,头一次见面,把我们的架势摆出来,省得被她轻瞧了。如今知道她脾气这么大,日后再见了她,我多捧着她些就是了。”
  管氏无奈,只好点头:“弟妹你可要记得这话。”
  黄氏今日丢了人,心中本就有些郁郁,再被管氏这么接连“敲打”,面子上便有些过不去,当下一撇嘴:“我记下了。倒是嫂子你,回去想想该怎么跟母亲交待吧。”
  见管氏垮了脸,面色不安,想必是在想着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婆婆说事情没办好,黄氏悠悠哉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捏了捏女儿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逗得她笑个不停,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低头,为女儿理了理发上的红绳。
  另一边,陌生的人终于离开了视线,裴泽也肯从周奶娘怀中出来,下了地,慢吞吞走到明棠身边,摸了摸明棠的膝盖,见明棠会意,低下头看着他,这才仰头,表情疑惑:“爹娘,哪里去了?”
  周奶娘没想到裴泽不声不响,竟把方才黄氏说的话记了下来,顿时皱紧了眉,嘴角狠狠朝两边拉下,这瞬间恨不得去把那位多嘴的亲家少奶奶抓回来,交给红缨教训一遍。
  小郎君自小没了爹娘,夫人早就交待过,因小郎君年岁还小,本来就不能理解生死之事,若是说得太多,怕小郎君明白自己同他人不一样,移了性情。
  没想到这么久都没事,却猝不及防被小郎君的舅家人挑破了事实。
  紧张地盯着明棠,生怕少夫人说话过于直接,吓着小郎君。
  明棠倒是心中略有准备,见裴泽疑惑之下,隐约有些惶惑不安,心头一软,将裴泽抱在怀里,感受着小朋友软软的身躯,略停顿片刻,娓娓道来:
  “阿泽母亲姓云,原是天上专司织云的仙女,与你父亲早就情投意合。有一日,他们自送子娘娘那里见着个玉雪可爱的仙童,说是要送到凡间投胎的,正在犹豫不知道应该让仙童降生到哪对父母哪里。他们心里实在喜欢,想跟阿泽有一回父子、母子间的缘分,就为着你,也下了凡,后来把你也带到了世上。”
  “但你父亲、母亲原本在天上还有职责,把你带到世上之后,因天上还有职责,在凡间便呆不久了,也回了天上。阿泽往天上看看,是不是总有云在?那就是你母亲在天上织云呢,为着时时刻刻看着你。”
  裴泽听着,神色渐渐宁静,抬头望了望天,果然见碧蓝的天上有缕缕白云,还在裴泽的目光中缓缓变幻着形状,仿佛真有人高居云端之上向下俯视一般。他情不自禁露出个大大的笑,学着明棠跟他打招呼时的姿势,朝天上招了招手。
  小朋友表情纯真的笑容总是十分具有感染力,闻荷与红缨看了,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气氛一时十分安宁。
  周奶娘见裴泽毫无异状,心中长长松了口气,郑重深屈膝,朝明棠行了福礼,十分感激少夫人能这样用心地哄小郎君。
  过得一时,纪家庄子里宴开数席,散落庄子各处赏玩景色的人按次序入了座,品味了一番据说是纪家厨子十分拿手的宴席。
  在别人家受人招待,饭食又委实不错,起码比起昨日在望山楼上那送上时已经有些凉了的菜品可口许多,众人自是赞不绝口。
  饭毕,漱口时,陆续有人退席,也有人瞧着人少了,反而自在了许多,笑着打探消息:“听说夫人原也邀了几位公主、王妃,不知今儿怎么没见?”
  纪夫人丝毫没有滞涩,笑着看了看裴夫人,颔首道:“昨日得了祥瑞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听说陛下因此龙颜大悦,今儿特意召皇室之人开宴席,是以几位贵主儿便不得空过来了。”
  都是出门在外,猎场范围虽大,比起京城来,还是要小上许多,消息也便传得格外快,这事自然没有人不知道的。甚至今日闲聊之时,不知有多少人热聊的话题就是昨天这件事。
  更有人听说昨日裴世子是因着了红色,人群中被陛下一眼看见,召到身边随侍,才有了这亲手捉下祥瑞的福气,昨天连夜里从箱笼里翻出最亮眼、最华丽的衣裳给自家丈夫、儿子换上,以期今日也能遇到个什么珍奇猎物,也出一出风头。
  此时纪夫人既然提起,场中人不免将视线投向裴夫人。
  有人忌惮裴夫人身份,也怕素来端严的裴夫人不给面子,也有人直接看着裴夫人,问:“我们恐怕是无福亲眼见着了,倒是裴世子好福气,随侍头一日便得一祥瑞,这样天大的福气!不知裴世子昨天可同夫人形容了那祥瑞的模样了吗?也好让我们听一听。”
  说话的是虞国公夫人。
  虞国公府亦是传承数代的公府,只是先前有几代子孙皆不争气,眼看着只剩块公府的牌匾可以撑撑门面,偏这一代的虞国公自幼聪颖,有领兵之能,如今正镇守辽东,为辽东总兵。
  裴夫人闻听此言,略微皱眉,起身:“那祥瑞是陛下猎区中所见,我家裴钺不过随侍陛下身侧才因缘际会,也是沾了陛下的福泽,哪里敢妄称有福?还请虞夫人慎言。至于那祥瑞的模样,虞夫人见多识广,必定见过活的鹿了,那祥瑞便是个白鹿的模样。”
  说完,朝纪夫人微一点头:“今日叨扰您了,家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我们这便先回去了,明日猎场大比之时与众位再会。”
  还好阿钺不因这点小事就昏了头脑,昨日便已委婉劝谏过陛下不可轻信祥瑞之说。若不然,这所谓“有福”的说法传出去,可要阿钺怎么着呢?
  转头,示意明棠与自己一道离开。
  婆媳二人也不等众人回应,径自带着裴家一众人出了花厅。
  登上自家马车,命车夫驭马回家,裴夫人坐在车中,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这两人今日都这么安静的?
  心中奇怪,不免抬头看去,就见明棠和裴泽二人坐在她对面,此时正齐齐看着她,姿态相似,连表情都是同步的,都透着股隐隐的崇拜。
  裴泽年岁小,这样也就罢了,明棠也是这样的姿态,裴夫人便觉得有些吃不消,颇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堵在胸中的一口气却悄然散了许多。
  明棠不说话,学着裴夫人方才的模样,挺直脊背,收敛了表情,微抬下巴,骤然间便与裴夫人方才似的,多了股睥睨的气质。
  裴泽也随之同步,还自发拓展了新的动作——
  一只手握拳,背在身后,一只手张开,微微向一侧挥动,稚嫩的脸上透着严肃的神情,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慎言!”
  裴夫人便知道这是两人在学她先前的样子,待要绷个严肃的样子,嘴角却不听使唤,自有主张地朝上翘起,索性也不装了,将裴泽搂在怀里,轻轻捏了捏鼻子:“真是个活宝!”
  裴泽就顺着裴夫人的力道,自发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扳着手指头数:“阿泽现在,是小郎君、祥瑞、仙童、活宝...”叹了口气,“阿泽好忙!”
  车中顿时又传来女子笑声,裴夫人笑过一阵,这才有空说明棠:“你也该端庄些,怎么倒跟阿泽一个样了?”
  明棠眨眨眼:“这不是在自家人面前吗?”她是观察了这些天,觉得裴夫人多半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觉得她形象不佳、或者指责她什么,才有意这样做。
  果然,裴夫人这眉梢眼角皆带笑意的模样,哪有半点真心责怪她的样子?明棠确认过这一点,补充道,“况且,我们是瞧着母亲方才气质高华,心生仰慕,情不自禁之下模仿,可不算不端庄。”
  坐在裴夫人怀中的裴泽顿时连连点头。
  裴夫人无奈摇头,心中却的确隐隐有些欢喜。为人长辈,哪个不想真心被小辈敬仰?
  便不再说什么,转而与明棠细细说起了虞国公府的历史。
  明棠生长在京城,从前当然也听过虞国公府的事迹,却毕竟不如裴夫人,出身就是侯府,又在国公府当了这些年的家,对这些事知之甚详。
  说起现任虞国公是怎么离家从军,又是怎么携功归京,被立为世子,又求陛下赐了门婚事,名正言顺送走了当时住在府中的几位表小姐时,简直如数家珍。
  虞国公府之事情节颇曲折,若以虞国公为主角,妥妥的就是本主角建功立业的爽文,明棠听得入神,心中暗道这可比连狐狸精都要考个状元的话本子有趣多了。
  这仔细倾听的模样也激发了裴夫人的谈兴,捡着那些豪门大户中的旧事,说与明棠听。
  直至马车到了庄子上,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裴家庄子里还是如以往一般处处整洁讲究,各自回了住处,裴夫人命人带着已经在车中睡着的裴泽去歇晌。刚跨过正房门槛,却见林妈妈迎上来,手中还拿着张礼单子,呈给裴夫人后,解释道:“夫人回来前,先大少夫人娘家,云家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指名是要给小郎君的。”
  “云家?”裴夫人接过礼单,心下颇觉蹊跷:云家自大儿媳去世之后,就与裴家断了来往,连阿泽是亲外孙也不顾,如今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给阿泽送东西?
  想到今日似乎云家也有人去了纪家宴会,叫来周奶娘,稍一询问,果然得到了答案。
  周奶娘自管氏与黄氏到了明棠跟前说起,说到两人相携离去,连当时众人说了什么,语气、神态又是如何都复述得清清楚楚。裴夫人听完,心中也便有了数。
  云家如今又想亲近阿泽,又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想着去明棠那里先试一试,却是也碰了个钉子走了。
  想到自家处处小心,生怕裴泽因知道父母之事移了性情,云家却大喇喇把“没了爹娘”这样的话放在嘴边说,裴夫人便深厌那位云家的二儿媳黄氏。
  展开那礼单,裴夫人定睛细看,见那礼单上不过是些寻常走礼用的东西,只有件长命锁,倒还像是特意给小孩子准备的,不由挑起眉梢,语气微冷:“还道是云家那个终于想起来我们阿泽是云家外孙了,巴巴儿的送了东西来,却原来还是随意敷衍,都不肯多用一用心。”
  将礼单递回给林妈妈:“东西都收起来,别给阿泽看见。”
  想着明棠接手诚毅堂事务以来无一错漏,跟她出门交际或独自应付亲眷时也应对得宜,再加上对阿泽是真心疼爱,裴夫人心下沉吟:回去之后,也该让明棠跟自己学着掌家了。
  若是她能上手,那是最好,就是一时上手不了,早些发现她哪里有不足的地方,自己带一带,也就好了。
  第44章
  翌日, 惯来是秋猎的大比之日。
  每年秋猎之时,勋贵之家都会选了家中适龄的子弟随行,为的就是今日。因皇帝会在这一日考校这些人的骑射之术, 用来选拔武艺超拔的人才。
  就算是不能拔得头筹, 但只要有哪方面表现亮眼,也是直接在御前露了脸。要知道, 勋贵之家, 也不是每一家都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荣耀。每代只有嫡长子能袭了爵位, 剩下的到了岁数后却依旧没有差使, 只能靠家里供养的, 比比皆是。
  而每年大比之日,都会有出色的子弟被皇帝授以职位, 或加以赏赐。
  本来, 这也不过是个非正式的场合, 连比试头名是什么彩头都看皇帝那年的心情。
  但有一年,据说是因皇后娘娘的娘家子侄到了年纪,要下场比试, 皇后娘娘想亲自旁观。而陛下为了让皇后在场上不那么显眼, 特意下旨, 随行的女眷若想旁观,尽可到场一观。后来这事便成了惯例, 大比的场面也就从此越发盛大。
  奖励也固定下来——头名都会被陛下赐了差使,且多是在皇家亲卫里,又体面又安全, 因此也就越发被人趋之若鹜。
  到了地方,明棠与裴夫人去了设在校场一侧的女眷们的坐席处,坐在裴夫人身后, 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场下的景象。从前她虽然也随明家来过几次猎场,却因母亲不允,还从未亲自到过这校场,自然也就无缘欣赏一众青年男子在场中挥洒汗水的场景。
  坐席在高处,明棠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
  场地四周巡防的将士都穿着统一的甲胄,队形一丝不苟,凡有人要进入场地时都会尽职尽责上前查看。要下场一试的各家子弟则是衣饰华美,行为举止显得分外洒脱。
  裴钺今日换回了以往的玄色衣装,相较之下,明棠原以为他会有些不起眼,没想到随意一瞥,却觉得他在一众各异色彩的衬托下,不仅显得出众,还有一种沉稳的气度,硬生生把身旁那些年岁与他差不多大的勋贵子弟衬出了几分幼稚。
  兴国侯四子,裴钺最小的表兄,时年二十一岁的林安成也是这么想的。
  他指着裴钺,大呼小叫:“你不是成婚后就改了习惯,开始学着穿衣打扮了吗?把我们个个衬得灰头土脸的,从箱子里翻了压箱底的衣裳换了,你却又换了一身黑!”
  南望晃了晃马鞭,打趣:“林四的意思是,你要是今儿也打扮了也就算了,没着意打扮,还把我们比了下去,越发显得我们形貌不佳了。偏今儿各家女眷都在,怕是晚上回去少不了要有人因为这个拌几句嘴了。”
  “还好我是个有先见之明的,压根儿没带了媳妇过来。”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男子,留着把络腮胡,说话时声如洪钟,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看面相,他已是而立之年,实则不过二十有六,只是因觉得留了胡子方显威武,才不刮去。他是榆林总兵的儿子万朋义,如今在神枢营当差,因裴钧曾在榆林领兵,与他相识,连带着对裴钺也有几分好感。
  几人拿裴钺的样貌打着趣,裴钺也不阻止,时不时搭句话,正说笑,虞国公世子带着一行人也朝这边走过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