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作者:听海观澜) 第20节
红缨一怔,想不通明棠是怎么把话题转到她身上的,仍是仔细答道:“奴婢父亲是府中护卫, 奴婢也曾学过些粗浅武术, 不过后来进府之后就没再练过了, 如今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力道大些。”
捡到宝了!
这年代想要找个学过武的侍女可说是艰难万分,明棠自幼就想在身边放一个, 还张罗着让她院中的一众侍女们集体锻炼身体,惜乎计划才进行了几天就被母亲无情叫停,还挨了一顿训斥。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今日却遇见了。
她看红缨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方才没有的喜爱,声音都放柔了几分:“你既然以往便管着,以后也照样如此吧, 乍然换了人手,恐怕世子会觉得有些不惯。”
红缨立时便要推辞,就又听面前的少夫人道:“况且我身边也实在是没人可堪此大任。”
指了指折柳:“她可是我的女掌柜,时常要代我去铺子里巡视的,平日里已是忙得了不得。”又指了指门外,“闻荷也是我身边离不得的人。”表明了自己身边之人的确没空,明棠看着她,殷切道,“所以,你就一切职务照常吧。若是有闲暇,只管来找我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红缨自然不好拒绝,一头雾水地应了,回到住处,恰与刚听完闻荷指示的同住之人青玉撞上。
青玉素来与红缨交情良好,也多少知道些红缨的心事,见她回来了,低声问:“如何?少夫人可怎么说?”
红缨微微摇头:“少夫人没允,说是身边之人都忙,叫我继续管着。”
青玉有些傻眼:“这烫手的山芋,怎么还就扔不出去了呢?”青玉与红缨同住之前,也觉得红缨多半以后要做世子的通房,这么些日子下来,也看出来不仅世子没那个意思,红缨也没那个意思。
偏偏因手中的差使交不出去,红缨又不好大张旗鼓反驳,许多人都已默认红缨将来必定是世子的人。这次世子定了亲之后,就有人到红缨跟前说些不着调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叫红缨抓紧的。
眼下少夫人进门,红缨本想着夫人定不会容许她继续手里的差使,也好顺其自然把这桩事交出去,谁知却是没成,心中不禁有些烦闷。
见青玉面色也不好,红缨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问道:“你那边呢,怎么样?”
想到方才的事,青玉面色也有些古怪:“那位叫闻荷的姐姐是个直爽人。”她解释道,“出来之后,叫我们都过去听她训示,却是一句空话都没说,只把少夫人寻常的生活习惯和素来的规矩说了一遍,叫我们以后在少夫人的事上依这些规矩行事。”
“还说,少夫人赏罚分明、极好相处,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坏了规矩。”
红缨长舒一口气:“若真是赏罚分明,还真是我们的福气了。”
若是划出个条条框框,她们自然知道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怕的就是主子什么也不说,等看人不顺眼了就随意寻个理由打发了,让人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
这位闻荷姑娘既然是少夫人的陪嫁,又深受倚重,敢把这话说出来,必然有几分可信。少夫人既是这样的人,想来她既在少夫人那里过了明路,只要不动那攀高枝的心思,就是继续做着眼下的差使也不会有事。
红缨想着,心中大石总算是松开几分。
明棠自是不知道院中人的心思,在她看来,这事既然已经被她交给了闻荷,以后就是闻荷负责,她只要负责发工资和享受闻荷的劳动成果就是了。
认亲仪式已经结束,又跟以后的下属正式见过面,晚间也不用去请安,正是无事一身轻。明棠立即去内室卸了簪环,又换了轻便些的衣裳,长长松了口气。
闻荷端着茶水过来,见明棠的表情,到她身后为明棠捏了捏肩膀,轻笑道:“瞧小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累着了。”
明棠一手锤了锤颈侧:“端了一天的架子,可不就是累得慌?”
当初她有意嫁到陈家去,也有陈家没什么亲眷,亦没这么多高门大户的规矩的原因。婚后第二日认亲不过是跟陈太太说了几句话,用了餐饭而已。
哪像今日,光够格过来参加仪式的人就有这么多,准备礼物都花了她好大功夫。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想到今天收的各色见面礼,明棠觉得,虽说日后总要还礼,不妨碍她现在先在心中暗自满足一番。
在明家熏陶了这么多年,果然她骨子里还是个爱财之人,达不到视金钱如无物的境界。
装模作样在心中谴责了自己几句,明棠叮嘱道:“把今日夫人送我的头面留出来,明日去给夫人请安时挑两件戴上。”
上午在定远堂给裴夫人行礼时她就觉得那首饰做工着实巧夺天工,实在精致,既有了新的,自然要戴出去。
如若不然,这金银珠宝在工匠手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形成现在这样华美的样子,却被主人放在匣子里吃灰,它们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会觉得怀才不遇的。
闻荷自是应下:“是。”
此时,折柳从门外进来,手中拿着本厚厚的小册子,过来后,递给明棠:“小姐,膳房派人送了这旬的菜单子来,问小姐晚上要用些什么。”
明棠眼前一亮,接过菜单,见上面林林总总,不下几十道菜,既有家常小菜,也有些做法极复杂的大菜。既说只是这旬的菜单,想必下旬还会有新的送来,她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番国公府厨子的职业素养。
果然,能在这种人家工作的,都有两把刷子。
照着单子点了几个想用的菜品,明棠情不自禁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在大迎枕上,有些昏昏欲睡。而既然无事可做,明棠犹豫了最多不过三秒,就起身,脱鞋上床,决心把今日的午睡补回来。
诚毅堂这边一片祥和,侍女、仆妇们各司其职的同时,都在默默记着新来的顶头领导的生活习惯。
定远堂后面,裴夫人的居处静华堂中,亦是保持着一直以来的肃穆森严。
裴夫人站在书案后,腰背笔挺,仍是上午认亲礼时的装扮,正提笔在纸上书写。不远处坐在榻上玩耍的裴泽摆弄着手中的玩具,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叫人一看就心生柔软的笑。
日头渐渐西斜,屋中也逐渐变得昏暗,等膳房送来晚膳,裴夫人便起身,至桌前用饭,周奶娘则照看着年幼的裴泽。气氛和谐,与过往的日子并无不同。
裴夫人的陪嫁侍女,跟在她身边几十年之久,如今被府中上下都尊称一声“妈妈”的林妈妈却是隐隐有些不满。
待用过饭,裴泽被奶娘带去准备歇息时,林妈妈为裴夫人递上一盏茶,低声道:“今日可是世子夫人进门头一日,晚间理应过来服侍夫人用饭的。”
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裴夫人不以为意:“这都是小事。”
端茶倒水、布菜服侍这些自有下人来做,若真把她这个世代官宦之家出身的儿媳妇使唤来做这些小事,恐怕服侍人的不会做,她这个被服侍的也舒服不到哪里去,何苦来哉?
况且也是她提过的,让她晚上不必过来。若是一面说着不让儿媳妇过来,一面又因她真的不曾过来而生气,她成什么人了?
倒是今日认亲仪式上,明棠笑着便把容氏的话堵了回去,还眼见着得了一些族人的好感,这才是她看重的。
裴家这两代嫡脉不丰,已经有些嫡弱支强的兆头,她又毕竟身份在这里,有些话族人们一是不好到她这里说,二来她也未必有心思处理。
明棠的辈分却是恰好,瞧着也不是个嘴笨的,这个儿媳妇若是日后能把这些事处理好了,笼络了族人,不比日日在她跟前做这些小事有用的多?
诚毅堂中,被裴夫人寄予了厚望的明棠却是正心中尴尬。
——糟糕,没想到裴钺晚上会回来吃饭,点菜没点裴钺的份儿。
但,只尴尬了一瞬,明棠就瞬间恢复了坦然:他又没说,自己当然以为他在前院招待完客人后就在前院吃了,这不怪她。
放下筷子,明棠起身:“世子可要坐下一道用些饭菜?”
裴钺看了一眼桌上。所以,他能吃什么?
“不必了。我回来取样东西,晚间回来。”
步子自然而然转向西侧,到内书房随意取了本书之后,转身去了外院。
被她忽视了的人都没说什么,明棠自不会多此一举,在心中谴责自己。她心安理得继续用完饭,吩咐折柳:“今日晚间这道雪霞羹不错,记下来,我明日还要。”
说完,维持着一贯的习惯,起身去院中散步消食。古代医疗条件不佳,要是不把身体养好,万一生场病就丢了命可怎么好。
外院中,见世子竟又折了回来,长随扶风不免心生诧异,连忙上前,接过裴钺手中的东西。
就听裴钺道:“让人去膳房取些晚膳来。”
扶风一惊,却是不敢多问,出门吩咐了人。稍待片刻,提着食盒进了门,服侍裴钺用饭。
心中正猜测为何世子明明回了诚毅堂,却又到外院用膳,就听裴钺问道:“我记得,你是去岁成的婚?”
扶风垂首,应道:“是。娶的是我自幼定下的未婚妻,夫人身边林妈妈的小女儿。”
“你们平日里如何?”
世子问这个…不会是跟世子夫人合不来吧?
扶风心思缜密,生怕自己说了些什么惹得世子更加不乐,本想含糊过去,却被裴钺的目光所慑,顿时熄了那些心思,低声道:“夫唱妇随,十分和乐,林氏向来服侍我极周到,自来都要等我回去才歇下。”
说到后面,似是想到家中妻子,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些微笑意,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今日晚间他不当值,刚刚要是世子不折回来,他这会儿已经在家了。
“那便好。”裴钺起身,“你回去吧,别让她多等。”
第28章
初秋时节, 尚有蝉鸣间或响起,月光随云流动,裴钺踏着寂静的夜色回了诚毅堂, 绕过影壁, 入目便是正房内室窗中透出的暖黄灯火。
裴钺沿着甬道而行,院中侍女见了他, 无声行礼, 裴钺点头, 正要继续前行, 忽有一人道:“禀世子爷, 今日世子夫人夺了红缨姐姐的差使,还寻红缨姐姐说了许久的话。”
红缨?裴钺记得, 母亲说他身旁小厮毕竟不够细心, 指给他管着琐事的侍女就叫红缨。
裴钺点头, 看了眼那说话的侍女,见她此时正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安分守己, 似乎明知他有了妻子, 还向他禀报内宅消息是她的本分。
“嗯。”裴钺应了一声, 那侍女揣摩不出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心中略微失望, 正要与身旁人一道退下,忽听面前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一喜, 张口要应,裴钺却已经皱了眉:“罢了。”指了指她身旁的人,轻描淡写, “你明日去告诉少夫人,让夫人择日再选人补了她的差使吧。”
说完,裴钺转身。
他既娶了妻子,这些事自然该由妻子处理。
他身后,侍女猛然抬头,十分不敢置信,还欲大声哀求,她身旁深悔跟她一道行走,却没看出来这人还有这种心思的侍女青玉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世子都发了话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少夫人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手掌下传来一阵压低的呜咽,半晌才终于认命了一般,不再挣扎。青玉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同伴,目中有些不喜:“自己有歪心思就算了,还拿少夫人和红缨姐姐说事,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种人。”
就算少夫人对红缨姐姐并无芥蒂,听说有人因为这个到世子面前说些小话后,保不齐会怎么想呢。回头还是得跟红缨姐姐说一声,让她有个警醒。
此时的裴钺已经踏上台阶,跨过门槛,转过屏风,到了宴息室。
甫一进门,他只觉有些不同,此时定睛细看,才发现,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宴息室已经变了个样子。
先前府中布置新房时铺设的大红装饰已经被取下大半,地上多了块西番莲图样的大块地毯,窗边多了个青瓷花觚,极素净的颜色,里面供着支艳丽的说不出名字的花。
炕桌上摆了个小小的桌屏,绣着猫扑绣球的纹样,旁边还有个茶盏,里面有半盏未喝尽的茶。还有些眼熟的摆设,似乎是被换了位置。
分明是他从小住惯了的屋子,明棠甚至没有过多变动屋里的东西,却让他骤然觉得多了几分陌生...与扑面而来的温馨。
内室隐隐传来笑声,裴钺轻轻敲了敲隔扇门,推门进去。进门瞬间,笑声、说话声皆是一停,裴钺抬眼望去,见明棠已经洗漱好,靠坐在床头,有两个眼生的侍女正在床边,福身朝他这边行礼,姿态十分拘谨。
跟他说话时,明棠面上还残留着笑意,抬眼时眸中一点微光在烛火照耀下分外明朗:“呀,世子回来了?”
她作势欲起身,被裴钺伸手止住:“不必多礼,我先去洗漱。”
明棠便从善如流,坐回床头,先前朝他行礼的侍女也复或坐在脚踏上,或在一旁斜倚着床柱,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扇子。
转过屏风,进了耳房,隔着不远的距离,他能听见女子嬉笑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说了句玩笑话。
所以,是他扰了她们说话了?
洗漱毕,出了耳房,那两个眼生的侍女已经不见,唯明棠仍靠坐在床头,手中捧着一卷书,低头看得认真。
听到动静,她不慌不忙把书合上,探身放进床内侧,动作优雅而自然,以裴钺的眼力,却连那书是什么名字都没看清。
似乎昨日明棠也在床上看书来着......
该说果然是文人家里教养出来的女子吗?竟连睡前都手不释卷。
他想着,在临窗的长榻上坐下,正要说话,见明棠翻身下床,身上宽大的中衣被看书时特意放在床边高几上的烛火照耀,隐约透出其下的身躯,他一时语塞,连忙别过头去。
清淡悠远的气息飘过,再转头时,明棠已经站在他不远处的桌前,提起茶壶,斟了盏温水,放在裴钺身旁的小几上,然后坐回桌前,笑道:“可否跟世子商量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