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侍女去了半天,端来一盏井水湃过的石榴汁过来,裹儿喝了一口,又嫌弃没有滋味,道:“做一碗槐叶冷淘过来。”
  侍女看向崇训,崇训道:“去做吧,只平日一半的量。你不宜吃太多凉的东西。”最后一句是对着裹儿说的,裹儿只好点头。
  如此悠闲地在家中呆了几天,裹儿忍不住感慨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一日,金刚悄悄在裹儿耳边说了几句,裹儿闭上眼睛,气骂道:“这起子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金刚垂手而立,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裹儿想了想,说:“你暗地里查访,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动这件事。”
  金刚应了退下去,与进来的崇训擦身而过。崇训好奇道:“他来什么事?”
  裹儿眉头微皱,道:“他说外面有人传一些不好的话。”说着,她朝西府的方向挑了一下眉。
  崇训神色一讪,满脸通红,道:“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当不得真。”
  裹儿对于真假没有追究,但众人风传这些,本身就是对皇室权威的削弱。
  她叹了一口气,往榻上继续躺着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崇训面上带着忧色,心中不安,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日,外面天刚刚亮,裹儿的门外就响起一阵吵闹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问:“外面是谁?”
  “公主,是我,有紧急的事情向你汇报。”外面响起了万叶涛故作镇静的声音。
  裹儿披衣下床,崇训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跟着起来。
  “进来吧。”裹儿道。
  一身官服的万叶涛闯进裹儿的卧室,也顾不得礼仪,强装镇定说:“公主,有人在天津桥南的前头上贴了告示,说……说……皇后与德静郡王私通,要废除皇后中宫之位!”
  裹儿和崇训都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裹儿深吸一口气,勉强回神,道:“告示呢?多少人知道?”
  万叶涛一脸担忧地看向裹儿,回道:“告示已经被金吾卫揭了,看过告示的人很多。”
  崇训才回过神来,急道:“阿耶与皇后素无瓜葛,怎么会这样?”
  “来人,服侍我更衣,我要进宫。”裹儿一脸凝重道。
  自古以来,关于宫闱密谈不知有多少,牵扯到皇后的也不乏有其事其人,比如汉成帝的许皇后和赵皇后,西晋的贾南风……
  侍女们忙进来服侍裹儿穿衣盥洗。崇训忧心忡忡,走来走去,又气又急,骂道:“这是什么人,竟敢诬告中宫与阿耶!这……这该如何是好?”
  裹儿换好衣服,走到崇训面前,对他说:“你在家中看好植儿,我进宫去了。”
  崇训急得跺脚,道:“你这几日就要生了,怎能受得了这些?”
  裹儿握住崇训的手,语气坚定道:“不碍事。我把稳婆和太医都带上。”
  说罢,她又看了眼崇训,欲言又止。事情紧急,无暇多谈,她辞别崇训,坐上马车前往宫中。
  此刻徽猷殿,宫人噤若寒蝉。李显知道后,怒急攻心,几乎晕倒过去,被宫人扶到内室榻上歇息。
  外间,韦淇脸色铁青,一双冷漠锋锐的眼睛审犯人一般盯着来往的宫人。
  宫人以为皇帝听了皇后私通的消息,必定再也不见皇后。然而,他们想错了,皇后竟然畅通无堵地来到皇帝的面前,并无辩驳,还如常寒暄两句。
  重润离得近,最先过来,他朝韦淇行了一礼,问:“阿娘,阿耶……”
  韦淇面对子女,愧恨不已,脸上火辣辣的,浑身气血倒涌,但她依旧站在殿中,即便只是凭一口气撑着。听太子问话,她伸手指了内室,没有说话。
  重润行礼告退,转进内室,只见父亲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气道:“逆天了,逆天了!朕要将这人碎尸万段,诛他九族!”
  重润急走过去,叫道:“阿耶……”
  李显抬头看见儿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赤红,又羞又愧,十分难堪,强颜欢笑:“润儿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重润没有说话,接过宫人奉上茶,递给李显,道:“阿耶,贼人污蔑中宫,动摇大唐,狼子野心,儿子必将此贼抓出来就地正法。”
  李显忙摇头,急说:“这事不能查,不能查,一查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重润说:“阿耶,不要急,先喝些茶。”
  李显喝了一杯水,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愤怒,捶床捣枕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上天如此厌弃我?”
  “这和上天无关,是小人的阴谋!”裹儿从殿外进来道。
  重润忙上前扶住裹儿,担忧道:“你怎么来了?”
  裹儿道:“我刚听见此事,就立刻赶来了。阿耶,你放心,我不会放过那人。这事就交给我和阿兄处理。”
  重润对上裹儿坚定的目光,颔首,转头向李显道:“阿耶,这事交给我们处理。”
  李显一愣,被一双儿女的坚定和郑重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裹儿想了想,道:“阿耶,你写一张手谕给我,再则若有人参奏此事,你只管拖延就行。别的,有我和阿兄在。”
  李显问:“手谕?怎么写?”他边说,边找了纸笔。
  裹儿道:“贼子污蔑中宫,枉顾皇恩,灭绝人伦,其罪当诛。准太子及安乐公主便宜行事。”
  话音刚落下,李显写完手谕,递给裹儿,裹儿转交给重润。
  裹儿见父亲还是惊慌失措,笑着安慰他道:“阿耶,这不是什么大事。
  世人鄙陋,仇富妒贵,传皇室谣言是常有的事情,连秦始皇都说是吕不韦之子。其实,这不过是小人的阴谋手段罢了。鬼蜮伎俩,不值一提。”
  重润也道:“阿耶,裹儿所言极是,若被表象吸引,只怕就顺了这些小人的意。阿耶且放心,我与裹儿定将此事查清楚。”
  李显犹豫不决,疑惑道:“真的?”
  重润和裹儿朝李显郑重地点头,李显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信任这对出色的儿女。
  重润刚想出去,裹儿道:“不要走,等我一下。”
  裹儿说着走到外间,紧紧攥住韦淇的手臂,声音温和而平静,道:“阿娘,阿耶叫你进去。”
  韦淇从迎仙宫赶到徽猷殿,几乎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她觉察到宫人对自己的异样。
  刚才,内室沉闷地几乎令韦淇喘不过来气,所以她不由自主地避开。
  裹儿感到阿娘的手臂在发抖,但她依然拽着韦淇走进内室,对李显说:“小人之言不足畏。阿耶与阿娘是患难夫妻,相濡以沫近二十年,必定不会被小人蒙蔽。”
  重润意会,也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阿耶与阿娘的感情,岂是凡夫俗子离间的?
  越是这个时候,阿耶与阿娘才越不要乱了阵脚。我们一家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难道还要怕这些鬼蜮伎俩吗
  ?”
  裹儿双眼泛红,神情可怜,语气哀婉:“阿娘是中宫,若阿娘生故,只怕阿兄与我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显原先对韦淇有些不自在,然而听了这话,吓得忙道:“怎么会?你阿娘……她……很好,很好,很好,没有她,也就没有我。
  你们兄妹们是我的心肝,若是你们有了闪失,我也难活……”
  说着,李显想起房州流放岁月,不觉落下泪来,韦淇上前握着李显的手,哽咽难言,心中愧疚,若不是自己纵容了欲望,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重润和裹儿见了,悄悄退出去。路上,二人商议如何处理这事。
  重润道:“我已经给洛阳令带话,若有人私议宫闱,立刻抓入大牢。”
  裹儿咬牙恨说:“此事要快,快刀斩乱麻,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结案,剩下的悄悄去查。最好明天就结案。”
  重润:“我也正是这个意思。金吾卫将军想必已经拿到了巡夜人和最先看到告示百姓的供词。”
  裹儿问:“原件在哪里,能不能通过笔迹找出人?”
  重润从袖中掏出原件,裹儿接过来仔细端详,低头沉思,道:“原件我拿着。我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重润闻言一愣,低头瞥见裹儿几乎足月的肚子,叹气道:“你能安慰好阿娘阿耶,已经做得极好了,其他的与你无关。”
  裹儿道:“再等等,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任何涉及此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第96章 秽闻(二) 显,你装也要给我装出泰然……
  却说兄妹出去之后,只留韦淇和李显在内室对泣。
  韦淇说:“昔年在房州时,你曾与我说过:‘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你没有毁诺,我也没有背叛你。”
  李显一愣,垂下头,道:“我知道。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了,我只想补偿你和孩子们。
  可是我登上九五,这个小愿望都不能实现。我发现我如此讨厌地讨厌虚伪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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