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人又齐道不敢。裹儿笑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你们二位就知道我和郡王是什么人了。对了,有件事要你们二位协助。”
  宋庆礼和赵铭忙道:“郡主请讲。”
  裹儿从袖中取出一本花名册递给宋庆礼,说:“刺史之责宣布德化,抚和齐人,劝课农桑,使百姓安居乐业。幽州地处北疆,又频遭战乱,诸事怕不齐备,我从神都带来些工匠农人僧尼典籍以及良种,具体内容都在册上写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二位都是干吏,其中的道理,我自不必多说。劳你们二位将他们妥善安置,三年后,匠人们都会返回神都。”
  宋庆礼和赵铭凑在一起翻看,越看越心惊,里面工匠小吏各有所长,有擅制农具的,有擅长挖河渠的,有雕刻的,有擅长营造的,有种地的……还有两名高僧。
  二人翻了一遍,心中早有主意去安排这些人,笑道:“请郡主放心。”
  裹儿将此事吩咐了,暂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到后院,发现崇训已经将正院收拾出来。此时,暮色降临,屋内点了蜡烛,崇训正在灯下写什么。
  裹儿走到崇训身后,看了一眼,原来他在给梁王写家书。崇训抬头,握住裹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笑说:“等我一会儿。”
  裹儿在他身侧坐下,支着下巴看他,说:“你写完,替我执笔给阿耶写一封。”
  崇训说:“笔迹不同,殿下看出来怎么办?”
  裹儿笑说:“看出来就看出来,那是我们感情好。”
  “好,等我写完。吩咐完了?”
  “吩咐好了,看样子他们二人对咱们带来的人很是欢迎。”
  崇训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咱们挑的人都是能干聪明的。”
  裹儿说:“明天见官员。幽州直临两蕃和突厥,为政更需谨慎,咱们先按兵不动,仍命宋庆礼和赵铭继续管事。过几日巡视属县,观风俗,问百姓,录囚徒,恤鳏寡,阅丁口。”
  第39章 武隆(一) 郡主要账册就给她送去,不……
  次日,裹儿和崇训见过刺史府的僚佐,说了些长篇大论的套话,让他们将幽州近两年的户籍账册案卷等送到后衙,就让他们散了。
  僚佐看见上首坐着安乐郡主和刺史,且安乐郡主坐在尊位,顿时欲言又止,郡主有品级但无权,只是长史和司马没有动,他们也就憋着了。
  事了,赵司马和宋长史一起离去,后背仿佛被众人的目光灼烧似的,待回到值房,二人均长舒了一口气,不由得对视苦笑一声。
  同僚们必定在私下里窃议他们的阿谀逢迎吧,但他们也束手无策。
  赵司马苦中作乐,朝宋庆礼揶揄一笑:“上一届幽州长史虽无功,但也无过,尽忠职守而已。宋兄大名,某也有所耳闻,现在我知道宋兄为何调来了。”
  宋庆礼三个月前到任,三个月后安乐郡主和高阳郡王来幽州上任。这明摆着是让宋庆礼辅佐“刺史”。
  “只不知是梁王还是太子?”宋庆礼道。
  赵司马笑起来:“宋兄又没给梁王送礼,他能知道你?多半是太子运筹,不想幽州再遭祸害。”
  宋庆礼点头,说:“郡主要账册就给她送去,不值什么事情。幽州偏远,又要抵御两蕃,不折腾为上。”
  说罢,他朝赵司马看了一眼,赵司马会意,也假装不知道“刺史”是谁,反正人家真刺史也乐意。
  裹儿拿到账册后,就开始翻看。崇训见小吏仆从抱着一摞摞的账册过来,就忍不住拔腿回走。他压抑住这股冲动,进了屋,只见账册堆满了几案,连地上都堆了两堆。
  “这……”崇训咂舌,问:“这能看完吗?”
  裹儿忙中抬头,说:“你想看随便翻翻,不想看就去院里浇花,千万记得照料带来的那几盆牡丹。”
  崇训权衡了一下,起身道:“我去了。姚黄只活了一盆,我要仔细盯着。”说着,便去了后院。
  文书档案都是裹儿看惯的,中央和地方不过大同小异,裹儿很快就习惯了,一边翻看,一边心里盘算,时不时拿笔记一段夹在里面。
  金刚奴送了几次茶,屡次催郡主起身走动休息。
  他笑说:“我有个族人长得俊俏,聪明伶俐,调到圣人跟前伺候。他经常说圣人勤政,若是没有人提醒,只怕会不吃不喝批一天奏本。”
  裹儿在院子散步,闻言摇头笑说:“圣人也是人,你那位同乡说得有些夸张,不过他是个忠心的。”
  屋门口载着两株海棠,丛丛绿叶中藏着粉白色的花苞,院内四周种着苍翠的松柏,正中立着一块假山。
  金刚奴笑回:“奴婢瞧着郡主看文书的样子有几分像圣人。”
  春风吹到脸上,温柔至极,裹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说:“我不及圣人百分之一。”
  散了不到一刻钟,裹儿又回到屋内,继续处理账册。中间,崇训过来一次,见她看得认真,不忍打扰,就自己用了饭。
  直到掌灯时分,崇训还不见裹儿回来,便打灯笼过来找人,惊讶地发现裹儿已经看完了一小半。
  “郡主,该歇息了。”崇训道。
  裹儿头也不抬说:“户口和租赋的册子,只差一个县,你不用等我,先去睡觉。”
  崇训想劝几句,但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轻手轻脚坐下等待裹儿。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崇训突然被人拍醒,原来他刚才困意上涌,便趴在案上睡了去。
  “什么时候了?”崇训迷迷瞪瞪揉着眼睛问。
  裹儿回道:“刚到子时,咱们一起回去。”
  仆从在前面打灯笼,崇训手里也提了一个照路,几点亮光在黑夜中缓缓移动,四周只有几声虫鸣以及树枝摇动的沙沙声。
  裹儿用了三日看完全部的文书档案,户籍和租赋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案卷上有十几个疑案。
  裹儿将除了案卷,其他的都送还,只说:“剩下的慢慢看,若需要尽管叫人来取。”
  次日一早,裹儿与崇训换了寻常衣裳,悄悄去巡视属县。为了避免惊动下面的官员,裹儿一行扮做商队,索性府中布帛玩器多,取一些就能做本钱。崇训咬牙跟上。
  这日,裹儿一行来到武隆县。“崇训,你知道这武隆县是什么时候设置的?”裹儿骑在马上,拿马鞭指着界石问。
  崇训一听这名字,笑说:“武隆,这个名字倒好听。我孤陋寡闻,郡主与我说说。”
  裹儿笑说:“这是如意年间,圣人从安次县分出来的,武周昌隆嘛。”
  崇训听了这话,转头看向裹儿,意味深长说:“郡主与别的宗室不同。”
  裹儿笑了两声,远远看见有人在田间劳作,便想着近前观看。走近后,她下了马,命人在路上候着,她下田地去问些话,崇训和一个护卫紧跟上。
  只见田间干活的都是些老幼妇孺,不见年轻人。裹儿踩着田埂往前走,扬声道:“老丈,去县城怎么走啊?”
  弯腰锄草的老丈和蹲着拔草的老婆婆以及两个五六岁的孩子都转过头,看见一个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的年轻娘子过来,吓了一跳,又见她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腰里挂着刀,便战战兢兢行礼回话。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左拐,再往前走二十里路,就到了县城。”
  裹儿点头,又问:“怎么就你们下地干活啊?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青壮。”
  老丈回说:“小民的儿子去服徭役了,家里这点活我们干得动。”
  裹儿:“哦,什么徭役,去多久了,怎么也不回来帮衬?”
  老丈:“明府要盖个什么庙,我们也不懂,叫我们去就去,从二月初七就开始了。”
  裹儿:“这都快三个月了,有点久,那租调就要免了吧。”
  老丈见她如此问,心中怀疑,不着痕迹打量他们,问:“你们是谁?来武隆做什么?”
  裹儿笑了一声:“我们是从神都来的商人,到这边贩些人参鹿茸皮毛珍珠回去,听说这边也有好鹰。”
  老丈见她说话可亲,继续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松漠那边这东西多也便宜,现在那边去不了,松漠的官府都移到渔阳去了。”
  裹儿赞道:“老丈好见识。”
  老丈笑着摆手说:“不敢当,我前些年跟着狄公打过仗,狄公你知道吧,他是这个。”说着老丈竖起大拇指。
  “知道,满神都谁不知道他?只可惜天不假年,朝廷失了一位栋梁。”裹儿惋惜道。
  老丈也叹了口气:“唉,他是个好人。你们要去县城,就直走,第三个路口左拐,继续往前二十里,就到了。”
  裹儿追问:“多谢老丈。这徭役这么久,你们租调免不免啊?”
  老丈嘿了一声,摆手说:“免不了,免了这个,那河堤谁修,衙门谁修?你第一次出门啊,朝廷说是朝廷的,管不着地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