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舜华以为王妃单送大姐,没想到自己也有,打开一看是两支花树金钗,钗首是一片薄金片,如剪纸般镂刻缠枝卷草纹,上面一只凤凰口衔绶带振翅欲飞,下面缀着一只小巧的金鱼坠,华美繁丽。
  舜华爱不释手,道谢道:“这样好的花树钗,难得一见。大姐那两对水精钗的成色也是难寻。”
  素娥笑说:“王妃说,水精钗四支并用才好看,因而都给大娘。还说了,让二娘几位娘子不要多心,以后你们用得上的好东西也都留给你们。”
  舜华喜好华美,更爱这对花树钗,闻言笑回:“我们姊妹们记住了。”
  纨纨笑着推了舜华:“素娥姐姐,你快打舜华一下,让她醒醒神,天天不替母妃分忧,还要骗母妃的好东西。”
  素娥笑道:“我可不禁不住大娘和二娘取笑。”素娥还有几处要送,又说笑两句才走了。
  一路而去只没找见裹儿,她问了婢女,去了花园,远远望见蔷薇花架下,七娘和二郎仿佛在下棋,便笑着走来说:“七娘在这里,叫我好找。”
  裹儿回头笑说:“找我做什么?”素娥送上漆盒,笑说:“王妃让我把这个送给七娘。”
  裹儿命人收了,重润好奇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笑道:“是个好东西,阿娘就是偏疼你。”
  漆盒中是一对金镶玉蝴蝶式样步摇,蝶翅镂刻如花树,中间嵌着白玉,下面缀金缀玉缀珠,纤巧细丽离披纷垂。
  裹儿道:“这偏疼给你要不要?”裹儿越大越明白,父母的这份宠溺偏疼是有代价的。
  重润将步摇递给裹儿的丫头彩月,笑说:“你刚才还说我被偏爱有恃无恐,你瞧瞧你的样子,可不是有恃无恐?”
  裹儿听了一怔,脸上没有被戳破的羞恼,反而是恍然大悟,既而笑起来:“你说的也是。”
  重润挥手让素娥回去,对裹儿笑说:“太要强了,不是好事。你总是一副这世界欠你几亿钱的样子,不好,乐天知命才能长久。”
  裹儿抬头仰望碧空,坚持道:“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
  重润沉默,良久叹道:“中二的小女孩啊。”重润与裹儿相处久了,也学了几个不知来头的词。
  裹儿意味深长地摇头叹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
  重润心中恍然,对照着妹妹,将中二这词理解得更透彻了。
  至于裹儿哪来的那么多新造词,他一点也不奇怪,毕竟神都御座上的那位不仅能新造词,还会造新字。
  比如什么吏户礼兵刑工,改为天地春夏秋冬,什么中书门下改为凤阁鸾台,什么日月凌空为瞾……
  无他,唯遗传尔。
  第2章 申饬 不过,好在有个好开头
  全家之中,唯裹儿这点最像如今的圣神皇帝。
  裹儿听了,郁闷道:“这点子像算什么。”她被人说像圣神皇帝那样吞天沃日的气概才好呢。
  重润温和地笑笑,又问:“你课业写完了?”裹儿与重润一起进学,上同样的课,做同样的课业。
  裹儿道:“昨晚就写完了,准备回去再改改。”重润听了感到紧迫,立刻抛了骰子,起身说:“我得回去做课业了。”
  裹儿:“……去吧。我去校场骑马。”
  重润叮嘱:“仔细别吹了风。”裹儿边走边嘟囔道:“婆婆妈妈。”
  重润回去后,将课业写完,他本来准备晚上写的,可谁让自己妹妹写完了?当兄长的总不能落下妹妹太多。
  写完课业,他去探望感染风寒的五娘景兰,只见景兰正拿着金梳篦玩,便问:“这也是阿娘送来的?”
  景兰倚着枕头点头,又悄悄说:“我听说,府库里的钱财,阿娘没给你留。”
  重润刚回院里,早有人告诉他这事,听到这话并不惊讶,反而有些了然,原来七娘在意的是这事啊。
  他们兄弟虽无钱财继承,但作为皇室后裔,却有爵位,不出意外,作为嫡长子的他循例封为国公,其他子嗣封为次一等的郡公。
  然而次一等的国公和郡公却是异性臣僚难以企及的高山。县主虽也荣耀,但只是命妇头衔而已。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专心养病要紧。”想毕,重润笑着安慰景兰道。
  景兰原为同胞兄长打抱不平,但见兄长不在意,姊妹们相处得又好,她也淡了心思。说了一会子话,就浑身懒懒的,重润见状告辞离开,又去看完犯了杏斑癣几日不曾出门的六娘仙蕙,才回到院里歇下。
  李显和韦淇抱有某种隐秘的心思,也不讲什么皇家体面,春日定了亲,立秋就在寓所办了一场简易的喜事,只请自家人热闹。
  庐陵王家的四娘,王妃韦淇的长女,瑶琳,嫁给了京兆韦氏的韦鐬。李显命人在寓所收拾出一个院子,作为小夫妻的婚房,权当做上门女婿养。
  热闹散去,喝得微醺的李显挥退众人,坐在窗下看着外面出神,一面畅想重登帝位给女儿披上荣耀,一面又不断自我怀疑,战战兢兢,想着被遗忘也不错。
  韦淇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坐在李显身边,笑说:“你舍不得女儿了?”
  李显笑说:“鐬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我也会同意的。”
  韦淇也看向窗外,那轮圆月和神都的月亮一样明亮洁净,如同在清风中洗过一样。
  武周圣神皇帝武曌虽然高居明堂,但房州发生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她已经七十三岁,头发花白,虽精神尚在,但不及当年,确认继承人迫在眉睫。当然不是她迫在眉睫,武曌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二十年。
  武曌半躺在榻上,面若莲花的少年跪着给她捶腿,远处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袅袅扬扬。
  突然一个老嬷嬷进来,武曌睁开眼睛,挥手让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三人,上官婉儿下首侍立。
  上官婉儿接过呈报送到武曌手里,武曌看了眼,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他也算有点血性。”
  上官婉儿没有附和,这本不是她能附和的话。
  武曌直到现在还活着的子女只有李显、李旦和太平。二子唯唯诺诺,看着就令人生气,唯有太平让武曌聊以□□,终于有人像她了。
  李显流放房州后,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便是儿女的婚事,提了一次留中后没敢再提。儿女的婚事自然无从谈起。
  武曌还以为三儿子能憋一辈子呢,没想到竟然悄不声地把四女儿嫁人了,不愧是那人的儿子,至少在疼女儿这方面像她。
  武曌想了想,道:“婉儿,拟一封发往房州的诏书。”上官婉儿没听到后续,便明白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申饬诏书。
  神皇对亲子比旁人多了一分耐心,但这里面又夹杂着漫不经心的冷酷。
  武曌期望看到李显这个懦弱的孩子顶撞自己,展示他的勇气和血性,但若他真顶撞自己,只怕会被她冷酷无情地打压,甚至可能有生命之危。
  上官婉儿草拟完诏书,送与武曌过目。武曌扫了一眼,命使者快马加鞭送到房州。
  上官婉儿笑说:“我听闻庐陵王有一女名唤裹儿,姝秀辩敏,爱逾诸子女,不知是如何的钟灵毓秀?”
  话刚出口,上官婉儿就自悔失言,庐陵王岂是她能置喙的?忙描补一句:“圣人是仙人之姿,小县主遗传一二分圣人风姿,便是秀美绝伦。”
  武曌闻言笑起来,摇头道:“我老了,哪里有小娘子鲜妍可爱?”
  上官婉儿道:“圣人胸有大丘壑,气能吞山河,全天下的男人加一起也比不圣人。”
  武曌谦虚笑道:“人老了,不服老不行。”上官婉儿的锦心绣口不仅写文章好使,说起话来也好听,几句话就把圣人哄开心了。
  上官婉儿在心中狠狠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掺和到储位之争中。若不小心搅进去,只怕就是一个死字。
  天使携带诏书出了城门,临黑在驿站歇下,突然有一华衣老仆执壶要为天使斟酒,殷勤备至,临行之前又留下金银作为诸人行资,众人欣然受之,不以为奇。
  新来的侍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胆战心惊,圣人年老体衰,储位之争谁沾谁死。离开前,家人谆谆叮嘱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不可节外生枝。
  俗话说,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这又吃又拿,新侍卫看着分给自己的一块银子,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他的上司见了,趁机悄悄拉他出来,说:“你那个鬼样子做什么,惹怒了天使,有你好看,有了银子还不成?”
  新侍卫小心翼翼问:“这……这我们……”
  上司啧啧叹了一声,心道,新人就是老鼠胆子,省得他惊动旁人带累自己,便提点了一句:“到了房州,咱们是天使,自然要有天使的威严。”
  说着,上司便挺胸叠肚,鼻子里哼出气,神气极了,然后对新侍卫示意,这就是天使的威严。
  新侍卫忙道谢,上司打了个哈欠,揉着腰道:“赶紧睡觉,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咱们只奉皇命。”新侍卫忙也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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