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没胃口。”南星连筷子都没拿起来,甚至将碗推远了些。
季窈讨好的脸色登时愣住,收回手,指腹在布条上来回磨搓。
不想哄了。可回龙都的路途至少还有十来天,一路上如果还这样互相甩脸色,她受不了。
“你不就是气我扑到杜仲身上了吗?那又怎么了?我跟你们一群大老爷们住在一起,碰着挨着是常有的事。再说,京墨也是因为我手上有伤才喂我的,要是我手没事儿,早自己拿起包子一口一个了,也不至于半天都吃不饱……”
他却突然开口打断她:“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她想不明白,今天总共不就发生了这点事儿吗?
视线相撞,季窈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只有南星似乎忍得很辛苦,喉结上下滚动,薄唇抿成一线。
他在气什么呢?气她在如此危急时刻没有选择他?还是气她和杜仲之间似乎总是在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哑谜?
生死一线之间,人的选择都是下意识的,来不及细想的。但往往正是这一瞬间的动作,代表了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选择。
可她选了杜仲。
那个他唯一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人。
当他不了解对手的时候,他甚至连如何打败他都不知道。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涌上心头,南星呼吸急促起来,他复抬起头来,目光好似寒天白雪里一盏孤灯,那么寂寥。他伸手轻轻握住季窈的手,声音有些喑哑。
“从坍塌的吊桥跳起来,看见我和杜仲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那种时候了还能想什么。
“想活命啊。”
“那看见我和杜仲同时朝你伸出手,你又在想什么?”
这……
“我不记得了……”
他越靠越近,手上也不自觉发力,“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可那时,她尚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是坠入万丈深渊还是侥幸存活下来,生死悬于一线之时大脑空白一片,任何选择都是求生本能,哪里又能深究出其他意义来呢?
“我真的不记得……”她感到掌心一阵疼痛,赶紧出声道,“你捏疼我了。”
他心一凉,蹙眉将手松开后,看见她掌心似有鲜血渗出,心里万千愁绪无处说,起身在房间里随意找了张绢巾扯成长条,待她血止住后给她换上。
他动作温柔,一举一动皆带着对她的怜惜,季窈心又软了下来,耐着性子追问道,“ 所以,你还是在为白日里,我在吊桥断裂开来那一刻扑向杜仲而没有选择你而生气,是不是?”
他埋着头,将情绪全都藏起来,只有抖动不停的睫毛将他出卖。
“若只是一次寻常的抉择,窈儿可以说我小题大做。可那时你分明就是将生命都选择托付于他,我怎能不在意?我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你在那一瞬间选择他,而不是我。”
他抬起头,如墨的眼瞳里犹如渊潭一般深不见底。
“还是说,比起我,其实你更相信他?”相信杜仲会保护她,也相信他比自己更有能力保护她。
相信?或许吧。
季窈甚至觉得,杜仲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他救过她,指引过她,当然也嘲笑过她,否认过她。
“或许是吧……”说完,她马上抬起头又补充道,“可我喜欢的人是你。”
听见她再一次说喜欢,南星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感觉到浑身一阵寒意,虽然房内温度适宜,可他却如坠冰窟。
“窈儿不相信我,又如何确定自己真的喜欢我呢?”
这话问得季窈有些想不通,她低下头,好似自言自语,“喜欢和相信,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吗?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选择杜仲只是因为我相信他,而不是喜欢他。自然,其他时候,我会选择你,就只是因为喜欢你,并无其他。”
这样的感情,难道不才是最纯粹的吗?
“那不一样!”南星情绪有些激动,不自觉站了起来,手上握紧拆解下来的布条,直到指甲都深深嵌入肉里。
“如果你不相信我能照顾你、保护你,那以后你遇到危险了你只会想到他,我呢?我不是可以与你共患难的人吗?为什么你不可以因为相信我而选择我?”
甚至他以为,迟早有一天,她会因为这样而离开他。
喜欢和相信,从来都是一段感情里必不可少的基石。
虽然他不想听她说谎,可当她说出她更相信杜仲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彻底把季窈问懵,她缓缓从凳子上起身,企图安抚面前有些失控的少年。
“南星……”
他语带委屈,但还是拼命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窈儿,对不起。我是不是对你要求太严苛了?”
也许是他真的想多了,他想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总会成为她任何时候的第一选择。
可杜仲与她相识的时间与自己一样短暂,为何他还是赢不了?
他好不甘心。
季窈被他破碎的模样揉得心疼,忍不住伸手抚摸上他的面庞,柔声道,“没有,我仔细想来,那时如果选择扑向你,你也一定能稳稳地接住我。是我对于情爱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了解太少,如果让你伤心了,我向你道歉。
你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只是要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其实抛开杜仲和南星两个选择,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只是她现在尚未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武功也好,剑术也罢,小到替人包扎伤口,大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不想在南星或者京墨他们的保护之下变成一个废物。
这番话带着十足的诚意,既没有为了哄他一味许诺,又恰到好处的安慰了他受伤的心。南星从消极的思绪里缓过神来,将少女拥入怀中。
“那你可要快些想。”
第56章 楚绪 “我没有家。”
安慰好伤心小狗,季窈拖着千斤重的脑袋出门,准备回自己房间。路上一边走,一边揉太阳穴。
相比白日里生死一线,体力耗尽的疲惫感,她还是觉得哄南星更累一些。她从来都不是受力的人,旁人说什么,如何看她,只要不让她吃亏,她一点也不关心。
可南星比她想的脆弱很多。回想起他妹妹的经历,也许这正是他内心最为缺失,也最看重的部分,就像她自己,没了赫连尘这个避风港,她才会如此看重他留下的钱财。
她要把自己照顾好。
而南星想得到爱,想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选择,亦是如此。
每个人都贪心。
胡思乱想着,睡意也跟着上涌。季窈推门进来,正准备脱掉大氅,房中烛火倏忽间亮了起来,白衣长衫的郎君宛若身处自己的房间一样自在,点上蜡烛就这样随意坐在她面前软榻上,从二楼窗外看向酒楼外尚有人走动的街道,表情惬意。
“杜仲?你来我房间做甚?”
容姿俊美的郎君回过头看她,眼里闪着玩味的光,“哄好他了?”
要他管!
少女翻一个白眼,在杜仲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这茶泡了一阵,已经有些凉了。她喝了一半又停下,嘴角憋着坏笑,“怎么,怕他半路杀进来,逼得我又把你藏起来啊?说起来,你这一趟去了这么些时日,有收获吗?”
他将茶壶搁到桌边炉上,点燃蜡烛,自顾自说起正事来。
“我正是来告诉你此事。我找到当初赫连尘带着你下榻的那家客栈,询问起当时的情况,没想到,客栈老板还记得。”
哦?边关客栈按理来说每日迎来客往,人头攒动,老板怎会单单将他们二人记住,难道只是单纯记性好?
“那他如何说?”
郎君目光落在季窈脸上,眸光微沉,“——他说,因为当时赫连尘抱着一个做苗疆人打扮的少女进了客栈,同大堂伙计要客房的全程都昏迷不醒。他担心那少女是被那男人私下拐来,还留个心眼偷偷去跟路过巡视的官兵支会了一声。结果官府那边回他消息,说是苗疆那边和边城里都没有人来报官说是有哪家苗寨里头丢了姑娘,他又见赫连尘对那少女十分上心,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她瞧病,这才放下心来。”
季窈听完,心里不禁疑惑起来:“不对啊,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布衣啊。”
难道这厮早在救下她那日,就把她身上的衣衫全换了?在他们尚未成亲的时候?
那岂不是她的身子早就被他看完了!这人,她原先还以为他是个古板的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