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赵淮徽一顿,颇为不自在地将手中茶盏放下。
  看出他的别扭,贾政道也不再打趣他了,而是从袖口里抽出几卷文章递给赵淮徽:“看看吧,平江笑笑生的新文章,写的是县试题目。”
  赵淮徽伸手接过去细看,不过几行字就入了神。
  县试题目虽然有许多,但平江笑笑生也不是每道题都写。只有稍微有点深度的,她才会挑出来写一篇,有的字数多,有的字数少,不一而足。
  一口气将文章看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赵淮徽将文章重新放回桌案上,郑重地说:“老师,她很厉害。”
  贾政道问:“比你如何?”
  赵淮徽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比文采辞藻,她不如我。若比深意玄奥,我不如她远矣。”
  “平江笑笑生确实是人才,这几篇文章一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打起她的主意。”贾政道摇摇头,“周府那位老爷就比很多人都快一步,已经在派人打听她的消息了。”
  赵淮徽眉心一蹙。
  “也算我多事,忍不住出手替她遮掩了一阵。但只要鱼饵尚在,鱼群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平江笑笑生的真实身份终将公布于众,她自己也不难想到这一点。届时大浪涛涛,即便是她,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贾政道微微笑,“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此刻她怕是已经在赴考的路上了。”
  赵淮徽微怔:“她是举子?”
  能写出那般沉稳老辣文章的人,居然还只是没有得到功名的举子么?这般精彩绝艳的人物,居然在这些年来从未传出过消息。
  这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若平江笑笑生能通过科举进入朝廷,于国于民都是件好事。要是哪一天徽儿你遇见她,能护则护,能帮则帮。”贾政道喟叹,“我大明朝能得这样的人物,乃是千古幸事。”
  赵淮徽垂眸应下:“是。”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徽儿,你要回琅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赵淮徽也不例外。会试就在眼前,他要跨过这道门槛,才能再谈其他。
  赵淮徽垂下的睫毛微颤,但亦是应道:“是。”
  第22章 那个病弱公子可还好? 也不知赵淮徽正……
  两年后,北上运河之中。
  茫茫河面之上,波涛荡漾,大块大块地浪花撞碎在海岸处的礁石之上,化作一片齑粉。天光与水色相接之处,金色的光线收成一束,暑气也渐渐稀薄,整片河面上满是清凉。
  这时,一艘足以承载二十来人的船只从夜幕之中摇曳而出,挂帆乘风,一路向北直隶府而去,速度极快。
  船舰之上或站或坐了许多人,大约都疲倦至极,靠在最近的船壁上睡的正酣。
  只有一个书生尚无睡意,在船头来回踱步,嘴上念念有词,似乎在默背着什么。只是他背书太过用心,没注意到帆船在一处水浅处忽然转舵,一股大力传来,那书生一个不稳,猛然朝船外一摔,眼看着就要坠入河中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身侧伸出,一把抓住那书生的胳臂,将人硬生生扯了回来。
  书生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地后退数十步,才吸气道:“好、好险!”
  “兄台方才离船头太近了,帆船转舵时拉力太大,这才会掉下去,兄台下次可要注意了。”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书生看过去,正见自己面前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穿一身普通淡蓝色圆领儒士长袍,眉眼秀美,鼻梁高挺,周身气息冷冽,如一棵松柏终年积雪。本来这样的人一般没有人敢靠近,但他面色白皙到几乎接近透明,身形清瘦,即使背脊挺的笔直,可依旧无端透露出两分脆弱感。
  书生心中暗赞一句,拱手道谢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名叫陈穗和,敢问兄台大名?”
  少年拢袖行礼,声音浅淡:“周稚宁。”
  *
  拒绝了陈穗和的接连答谢后,周稚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来一封信,信的封面上用凌厉的字体写了四个字“赵淮徽敬上”。
  周稚宁垂下眼眸,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信壳子,眼眸里闪烁着暗芒。
  这封信是她在启程前往北直隶府应试的时候收到的。
  这两年来赵淮徽与她通信不算多,但每一封都有事言明,因此每次接到赵淮徽的信,周稚宁总是格外慎重。
  如今这一封是赵淮徽为她抄录的一份大理寺升迁名单,单子上赫然出现了杨忠宝的名字,而且升迁的职位还是大理寺少卿一职。
  短短两年,杨忠宝就从区区从七品升到了如今从四品上,这样的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更值得令人深思的是,主动作保让杨忠宝升迁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与太子争锋相对的四皇子。
  要知道,当年杨忠宝进大理寺,可是太子安排的。
  升迁名单后面还夹了一封短信,依旧是赵淮徽的字,但内容只有简短的四行:
  “杨忠宝之妻为周允能远亲,此女软媚善惑,携带嫁妆两千金嫁之,杨甚宠爱。”
  看来当年周巧珍逃跑之后,周允能来不及震怒寻找周巧珍,就火速另找了一个女子送给了杨忠宝为妻。美色与财帛双重攻势之下,杨忠宝很快就从太子这边倒戈向了四皇子,从此官运亨通,连番升职,直到如今的四品上。
  周稚宁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如同以往一样将这些信件尽数撕了,推开船窗伸手往外一扬,信纸碎片很快就随风飘散了。
  *
  第二日船靠岸落锚,周稚宁迎着晨曦从船舱里钻出来,下了大船。
  只是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周兄!周兄且等等我!”
  回头一看,正是陈穗和。
  昨夜暮色深重,没能看清长相,今日晨光熹微,再看陈穗和时,周稚宁才发现这书生还长了一副端正模样。除却眉眼间还稍有几分稚嫩,五官、脸型已经逐见英朗,很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感觉。
  “周兄步履如此之快,可叫小弟好跑。”陈穗和气喘吁吁。
  周稚宁却弯弯眉眼:“兄年长于我,何称小弟?”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疏离,可陈穗和却眨眼一笑:“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若不是怕唐突于兄,便是父母也叫得。”
  颇具幽默感,又知恩图报,倒是个好人。
  周稚宁心中暗暗评价一句,随即自然与陈穗和并肩走在码头之上。
  “也不知陈兄唤我有何要事?”周稚宁目不偏移地问。
  陈穗和笑说:“我唤周兄乃是因为我观历届举子,有由北往南的有,可由南往北的却是少之又少。心中实在好奇,这才忍不住叫停周兄。”
  这样一说,周稚宁就明白了。
  古代由于南北教育资源不平衡的缘故,北直隶府所出的官员远远少于南直隶府,这就导致了朝廷里大部分官员都是南直隶府人。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报团现象的产生。南直隶府瞧不上北直隶府科举人才匮乏,不登大雅之堂。北直隶府却认为南直隶府不过占了天时地利,何必洋洋得意。
  双方互不服气,由此引发南北举子之争。
  这种争端一开始只是南北举子互喷,争相比科举排名。但到后面就演变成,已经成功任官的南北举子,在科举上相互刁难。
  今天北方主考官刁难南方考生,故意给个差点的名次。那么明天南方主考官就会刁难北方考生,直接落黜也有可能。
  这种刁难令双方都气愤不已,可又偏偏抓不出什么毛病。毕竟文章一道本就各有解释,于是,若是考生的文章里出现了一些模棱两可,可以斟酌的地方。那么是进取还是落黜,看的就不是考生才华,而是考生的出身了。
  如今虽然南北势成水火,但南直隶府到底是人才济济,因此北直隶府的官员渐渐落了下风,护不住北直隶府的考生了。
  考生们寒窗苦读,当然不可能任凭自己栽倒到这一块儿,便开始从其他地方找出路。后面也就衍生出了调户籍的现象,让自己由北直隶府人,变成南直隶府人。
  所以,每回春闱、秋闱前夕,都可以看见大批的考生坐船从北而下,却很少看见有考生从下往北的。
  周稚宁算一个,陈穗和也算一个。
  对于周稚宁来说,因为周允能是南直隶府官员,官官相护。所以只要周稚宁继续在南边待下去,免不了会被周允能拿捏。若是她投靠北直隶府,这其中可以利用的空间顿时就多了起来。
  更值得周稚宁北上的是,赵淮徽曾在给她的信中透露过,圣上逐渐不满南北之争。毕竟当一方势大,压制另一方的时候,这种不加收敛的权利也会影响到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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