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太医汗颜道:“这些都是医助操心的事,微臣并未怎么在意过……不过郡王的猜测颇为合情合理,去太医院一查便知了。”
  卫觊笑道:“只要是我最先来的太医院,有或没有都不妨事。”
  只要东西落在他手里,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
  亥时,恪敬公主府。
  刚从宫中回来的卫觊并未回自己的郡王府,而是先来拜见母亲。
  果不其然,恪敬公主还未歇下。
  她年过五旬,保养却依旧得宜,只额角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与气度尊荣显得格格不入。
  见卫觊进来,她抬眼问:“东西拿到了么?”
  卫觊取出了那本仍侥幸存于世间的脉案,将其翻到了韦蕴被关进皇陵前十日的那页:“从这一日开始往后,都是脾胃不调,并未标注脉象有异。”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她当时没怀孕,许是月份还太小看不出来。“脾胃不调”可能真的是脾胃不调,也可能是已经有孕的初期反应。
  不过这本脉案既然落到了他手里,到底有没有孕也只是改上几笔的事了。
  恪敬公主盯着那本脉案,似乎想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而后慢慢垂首,将脸埋进了掌心。
  “我希望是没有的。”她低声道,“阿蕴定然不想有他的孩子。”
  那明明是她的同胞兄长,恪敬公主竟只愿用一个“他”字提及。
  “陛下中毒,已经不会再有子嗣了。”卫觊道,“又有人蓄意散播韦贵妃活着并育有一女的消息,这实在是太巧了……您觉得背后的推手会是谁?会是剑南么?”
  既然说韦蕴与皇女在剑州,剑南又是女人当家,怕是天下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剑南对外发出的讯号。
  ——她们要夺回本该属于女人的皇位。
  恪敬公主不答反问:“给皇帝下毒的是哪家的人?”
  “意料之外的一家。”卫觊道,“是萧家,人我已经悄悄控制起来了。”
  恪敬公主摇了摇头:“倘若剑南的人真是曾经的太女卫,她们是不屑于与萧家联手的。”
  怕的是这仅仅是个巧合,亦或者剑南与萧家都是某个人的棋子。
  恪敬公主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冷眼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倒还没有问过你,你是希望阿蕴有那么一个女儿,还是希望没有?”
  她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把卫觊当作自己的儿子看,而是把他视为自己政治抱负的一种延续。
  平心而论,卫觊很优秀,长成了她所期盼的模样,可她内心深处仍觉得不安。
  倘若阿蕴的那个孩子是由太女卫精心教养,才干与子望不相上下——不,即便比子望差一些也无所谓,那坐上皇位的,还是那个孩子比较好。
  毕竟她们都是女人,女人才会更让她放心。
  卫觊能看出自己的母亲在想些什么,不过却并不觉得难受。
  相反,他很是钦佩母亲数十年如一日坚持这件事的执着。
  “母亲,您知道的,我平生所愿,不过是想看到大帝于《梦行记》中描绘的盛世图景一一实现。”卫觊语气平静,眼中却似有烈火燎原,“人生苦短,无用的内斗多一日,我能做的事便少一些。正因如此,我倒是希望真的有那么一个表妹在,最好她还是个聪明人。”
  恪敬公主缓缓开口:“哦?”
  “我是个男人,无论剑南手中有没有一位皇女,她们都不会真心臣服于我。”卫觊道,“是以我倒更希望有。”
  恪敬公主已经琢磨出他的想法了:“你的意思是,联姻?”
  卫觊微微一笑:“知我者,母亲也——只要抱负一致,我们大可效仿龙朔、显圣共治天下。焉知我们的女儿,不会是第二个天盛大帝呢?”
  ……
  清晨。
  当了一夜值的的巫婴回到山庄,并未第一时间便歇下,而是先去看了萧景姝。
  萧景姝已经为她备好了早饭,在她满面忧色地走过来时靠在了她的肩头。
  两人谁也不出声,之这般静静依偎着。
  过了不知多久,萧景姝才轻声问:“那个百戏班子是什么来历?”
  “剑南小有名气的一个百戏班子,一直在各州之间辗转讨营生。”巫婴道,“那个乐人……那个乐人叫玉容儿,是四年前被卖进戏班子的,原本扮疫鬼的人崴了脚,昨日她才顶了上来。”
  至于将玉容儿卖进戏班子的人是谁,还尚未查明。
  巫婴说完,下意识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也去剑州了。”萧景姝看出她的顾虑,苦笑了一声,“不用怕被听到。”
  巫婴闻言有些心动:“皎皎,不如我们……”
  不如我们逃罢?
  可话未出口,她又想起城门内外的把守的重重兵将,目光又黯然下去。
  太难了——即便用毒、用易容也太难了。而且一旦逃走,她们的身份必然惹人怀疑,逃出蜀州也不过是被人追捕的命。
  萧景姝道:“总会等到机会的,我们最不怕的就是等。”
  自巫婴来到她身边后,不是也等了四年,她们才等到一个逃出的机会么?
  “我先去节帅府了。”萧景姝抱了她一下,“你快些用完早膳去歇着罢。”
  端午休沐按理还有两日,可剑南上下都没有那个心思继续休息了。
  萧景姝晌午依旧在节帅府同其余几人一起读书,这才知一直为她们授课的女先生也是“蛛”的人。
  讲授的东西也不再是四书五经、大家文集,而是太女卫的历史。
  用完了午膳后,萧景姝在上课的院子里小憩了片刻,便去了辛随的书房。辛随应当也午歇了片刻,此刻看起来精神颇为充沛,指了指书房里新添的一张小案对她道:“坐罢。”
  萧景姝看着小案上备好的笔墨纸砚,忍不住问:“节帅,凤部只有我一个需要带的新人么?”
  辛随已经开始翻阅公文了:“是啊,其他的都能独当一面了。整个剑南州府、县衙里的女官,全都是‘凤’。”
  她捋了捋要做的公务,而后在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给萧景姝:“有人来向我禀报公事时,你便听着,其余时候就看这个。”
  那册书并没有名字,封皮上只标注了“十五”两个字。
  萧景姝翻开第一页,见第一句话赫然是“爹娘立我为太女了。”
  她登时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若没猜错,应当是天盛大帝手记?
  立太女……封皮上“十五”两个字,是指大帝当时的年纪?
  萧景姝定了定心神,继续向下看去。
  “因民间呼声甚高及重兵在握,朝堂之上果然无人敢置喙。不过如阿娘所料,朝臣果然提及了我的婚事。
  “十五年里他们数次给阿爹送女人未果,终于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想来只要我生下男胎,他们立刻可以着手让我去死了。
  “我对太女卫说了这些,告诉她们只有在未来某一日,世人不会惊异登上皇位的是女子时,她们才算完成使命。”
  手记是雕版印出来的,并非原稿,是以翻阅过的人在上面留下了不少标注了。
  萧景姝看到“重兵”二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是啊,正是因为有兵,大帝才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萧不言才能在及冠的年纪封侯衣紫,太女卫才能在剑南存活下来。
  萧景姝静下心来,翻开了下一页。
  只是读不了多久,便有人来禀报公务,她便将心神从手记中抽出仔细听着。
  人情往来之类的事她能琢磨出个七七八八,可地方庶务与军政之类却一窍不通。
  待时辰晚了公务处理得差不多后,辛随问起她今日所获,自然也能听出她的不足。
  萧景姝垂首低声道:“节帅,我的确没有什么天分。”
  “庶务是历练出来的,不是听出来的。”辛随道,“你才多大年纪?在我身边听上个一年半载,下放到县里经经事就懂了,莫要妄自菲薄。”
  萧景姝真心实意弄不懂为什么辛随颇为看好自己。她已摸透辛随也是个不喜欢打机锋的性子,于是干脆便问了出来:“节帅,您这样赏识我,难道在您眼中我竟是个聪明人么?”
  辛随颇为意外地看向她:“福寿堂的大夫与教你们书的先生这些日子难道没夸你么?”
  明明在自己面前都夸了,总不能没在她面前夸。
  “她们的确夸我学东西快一些。”萧景姝蹙起眉,“可那不是因为我曾经学过一些,有了底子么?”
  若不是她自己问上这么一句,辛随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般想她自己的。辛随道:“医毒之术或许是因曾经学过,学问又怎么说呢?教你们的先生同我说,你读的书不多,却总能问出些剑走偏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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