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人稍后就去领罚。”
“不用了,它从垂花门一路跑进来,起先也没吠,府卫没注意也是情有可原。今日虽吓到了不少人,好在无人受伤,也不要紧。”
林瑜道:“你回去罢,追风留在我这儿,待会儿送绳子和骨头过来就行。”
这样一只大犬留在她身边,许裘不敢贸然答应,“追风是烈犬,只怕伤了夫人……”
“它脾气不坏。”方才追风撵着一群人到处跑的时候,只是欢快摇着尾巴,它没有恶意。
林瑜从小就喜欢狗,认识不认识的,眼神对上了都爱去摸,她的运气也好,长这么大还没被咬过。
林瑜又摸了摸狗头,回身瞥见许裘还在,蹙起了眉,“许护卫,这里是女眷后院,你还要不清不楚待到什么时候。”
声音不重,却叫许裘心中惊了惊,立时歇下带走追风的心思。
“小人这就告退。”
几个丫鬟们仍旧站在院中,不敢走近,林瑜带着追风走出长廊,好奇问道:“你们都怕狗?”
她们不约而同点点头,其中尤以金环应得最为认真,她躲在银环身后,“婢子小时候被咬过,到现在还怕。”
林瑜想了想,“那我带它去院子后头,你们害怕就不要跟来,在这边候着就行。”
金环并着其余几个丫鬟连连点头。
西院后头有一块极大的空地,刚到南京时,林瑜就悄悄来过。这里围墙垒得极高,外面便是一条僻静的街巷,因而也没栽树,只围着墙底只种了一圈花草,显得不那么秃。
入冬后,这一片花草凋零,枯颓的茎叶歪斜倒在墙边,平日极少有人过来。丫鬟们应当是一个接着一个过来查看,才都从这边被吓了出来。
林瑜逗着追风玩了会儿,手伸过去,便有一只肥厚的爪子搭上来,在她掌心蹭下好些沙土——
颜色深些的,从地下刨出的沙土。
*
林瑜试了试,追风会的不少,看到她举起荷包,它便伏低前半身,紧盯她的手,摆出蓄势待发的架势。
它捡东西很快,如离弦之箭似的飞出去,腾跃咬住,一套动作做的飒爽利落。任务完成还要回头看她一眼,神色些微得意,再慢悠悠摇着尾巴走回来。
林瑜忍不住想笑。
一人一犬在院子后头玩得不亦乐乎。直至斜阳冉冉,影下东篱,林瑜捡起那只品蓝缎菊花纹荷包,上面已经千疮百孔,满是犬齿咬出的洞眼。
她玩了半日,身上发热,狐裘便给了丫鬟们,只穿着豆青撒花绣袄,海棠花纹罗裙。
绣袄的领口和袖口都缀了一圈兔儿毛,她额头冒出细汗,也不觉累,喊一声追风,捏着荷包朝另外一边扔了出去。
她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笑也变多了。
见荷包又被接住,林瑜站在原处等它回来,獒犬悠悠转过身,忽而嘤叫一声,四腿都使上力气,擦着林瑜的裙摆跑过。
林瑜回头去看,顾青川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追风正在他脚边打滚露肚皮。
他先走过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病还没好,又来吹风?”
语气不冷不热,林瑜疑心是自己才说的话传到了他耳中。
事实确然如此。
什么怕他生气,夜里不进食,顾青川回来从杨瀚墨口中听完这些托辞,眉心几乎拧在一起。
她平日没心没肺,惹恼他的时候还少?让送一碗汤倒思虑周全起来。
“只一会儿,先前太热。”林瑜觉出不对,摇了摇他的袖子,满怀期许抬头。
“让追风留到这里陪我好不好?”
她脸颊微红,眸中如盛云霞,顾青川凝望着这张脸,心内不愉忽而散去大半。
这人不应,林瑜又靠近一步,目光停在他凸起的喉结,伸手要去碰。
“听说大人上火了,喉咙还疼么?”
在摸过狗的那只手将要碰到自己的前一刻,顾青川攥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投下,他才发现自己拿她没有办法,轻易碰了她要记仇,说了她她变得更拧,偶尔又装作乖巧,声音像糖丝黏人,让人于心不忍。
他的视线移向追风,“喜欢留着就是。”
在院子后头呆了一个下晌,林瑜身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先时的荷包到了顾青川手上,他扔出去,追风很快便咬着送回来,尾巴摇得很是谄媚。
林瑜自己去了净室,合上门,袖中落出了一方素帕。
帕上沾着好些沙土,依稀还能辨出爪印的形状。
这一夜,顾青川从正院卧房搬回了西院。念着她风寒才好,顾青川没有动别的打算,只是将人揽在怀里。
“你以前养过犬?”
“没有,都是别人养的。”朋友,邻居,还有后来搬到老旧居民楼后遇到的小流浪,这些都是愉快的回忆。
林瑜今日过得还算开心,和他说话也是轻快的语气,在平常少有。
她笑了笑,“比追风还要乖。”
林瑜才说完,环在腰间的长臂便是一紧,温热吐息像一层薄雾,从颈后流到肩头。
“谁养的?”他问,“那时你还在京城。”
林瑜哪里能说,若是被他知道真相,说不准他哪一日发脾气,就要把她当成妖魔鬼怪送去道观寺庙给除了。
她不想死得这么惨烈,含糊道:“住在一条巷子的邻里。”
“京城街巷千余条,你家倒是不好找。”顾青川轻抚她的鬓发,“还记得名字么?以后回了京城,你总要回去看看家中长辈。”
什么长辈?
林瑜怔了片刻,恍然明白他必定找人去京城查过原来的自己,想来如今查完,见与原来那人对不上号,便要来试探她了。
她语气转冷,去掰他的手,“婢子自幼亲情缘薄,也不爱记别人的好,什么长辈晚辈,大人若想看就自己去看,我绝不会去。”
她这般反应,倒合得上暗卫送来的消息,被自己亲姑母卖给了人牙子,心里自当没有亲缘二字。
“说说而已,不消你生气。”他顺着她的力道被推开,转去捏了捏她的脸,“早点儿歇息,雀儿。”
*
自追风来了西院,林瑜的日子充实许多,每日总有两三个时辰在院子后头引着追风撒欢。丫鬟们都不敢近前,林瑜让她们自己支了炭盆,在前边长廊转角的地方候着。
遇上下雨,林瑜便呆在房中,用那匹宝蓝的缎子缝衣裳。
这样质地寻常的缎子,银环着实在库房找了好些时候,才在柜子的最底下找见,颜色已些微泛旧。
顾青川见到时还问,为何不换好的。
林瑜头也不抬,说许久没碰针线,拿来练手。
大抵是因为这些日子两人间还算融洽,他没去细看,因而不知林瑜缝的,其实是一件照她自己身量缝制的直裰。
第39章 唯一的痕迹在她颈后……
林瑜做好这件直裰的时候,已到了十二月。
她放下针线,又去了院子后头找追风,借着捡荷包的时机扒开墙角枯草看了眼。围墙下空了几块砖,追风在此处刨土,从墙下延伸出来的空间已能容她爬出。
回到房中,她暗自盘算了番。离开的路线,银钱都已准备妥当,虽没有路引,钻空子先行离开南京却也不是难事。来往南京城的人何其多,总有不守规矩的地方,历来都是如此。
晌午刚过,林瑜问道:“这里有酒么?我想热一些来喝。”
金环去厨房问了,带回两坛黄酒,揭开熏笼盖子,支了泥炉温酒。
一会儿酒便温好了。
林瑜倒出四碗,看着房中几个丫鬟。
“我母亲说,冬日饮酒,能使皮肤白净,我今年这时候才想起来。往来都是果酒或许也是一样,还不醉人。你们可要尝一尝?”
她不曾喝过任何酒,但说起瞎话很有一套。
金环银环几个都犹豫着没应,喝了不合规矩,可是不喝……她们抬眼看向林瑜,又总觉得亏了什么。
“少喝一些,不打紧的。”林瑜知她们都面皮薄,“现在晌午,大人一时也回不来。你们不喝,这酒岂不是白倒了?”
又劝过一番,她们都才喝下。
林瑜给自己也倒了碗,端在手中并未喝下,只看她们几个酒力如何。
一碗黄酒过后,金环仍是坐立不动,另外几个眼皮子直往下掉,只是她们平常也爱犯困,说不清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林瑜暗暗起疑,难道这酒半点也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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