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瑜咬着后槽牙,声音平静如常,“是,大爷。”
马车辘辘驶了半个时辰,帘子从外挑起,林瑜才知来的是西湖。
此时天上的云多了,日光只漏下几缕,将层云分割出明暗轮廓,要下雨的迹象。
林瑜跟在顾青川身后,上了一艘双层画舫,有个穿着鲜亮,盘妇人发髻的娘子从船舱迎出,含着笑道:“大爷,等您多时了,您怎么才来。”
吴语绵软,这位娘子的声音更是如一管玉笙,几个字念出来仿佛经了一段天长地久的相思,好像老相识。
林瑜一路都没什么精神,此刻却是掀起了眼皮。
她的小动作很快被察觉,顾青川转过来:“你来了三年,不曾到过西湖?”
林瑜的怔然代替了回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旁边的画舫,同有个娘子在招揽上船的客人,酥声软语,比起这位娘子竟是更胜一筹。
“姑娘是第一次来?”吴语娘子极有眼力见,转来与林瑜卖弄。
“到我们这艘船可算是来对了。当初皇帝避难时吃了也赞不绝口的宋嫂鱼羹,我们船上就有,前朝传下的食谱,整个杭州就我们家的最为正宗,你定要尝一尝。”
原来是专门在湖上做租船生意的船娘。
林瑜垂眼,“娘子问错人了。”她只是个丫鬟,这话不该和她说。
船娘尴尬笑了起来,心道这姑娘说话也忒直,一下就堵死了话头,这还怎么接。
“没问错。”顾青川瞧了林瑜一眼,与船娘道:“带她去二楼,把脸洗了。”
林瑜很想瞪他一眼,这张脸是自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由得他来指手画脚?
可惜她的理智总能稳稳压过感性,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船娘上到二楼。
画舫装饰精美,二楼并不多设厢房,而是一间极大的客房,里面布置极为风雅。
入目便是一副沉香木嵌点翠梨花绣屏,隐约可见其后有架古琴。字画插花,临窗设榻,桌上一尊菊花纹白玉三足炉,熏香袅袅。
船娘进门前吩咐了声,此时已有婢女端了洗面水来。
“姑娘,这洗面水也是我们船上独有,掺了玫瑰露,洗完一天都是香的。”
林瑜望着那盆水,半天没动。
船娘只觉这两人都奇怪得很,不过她只管收钱办事,刚才那位大爷既开口吩咐了,她也不好糊弄过去。
船娘挽着她在榻上坐下,“姑娘瞧着精神不大好,可是遇见了什么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林瑜心中自是有着千万愁绪。
自打顾青川那晚透露意图后,好睡眠就离她而去了。歇着的两天里,她即便什么都没做,也是无法安睡。
再有昨日被诬陷偷银,坐失六十二两二钱,心都被掏空了一半。已经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还是被顾青川找上。回到岁寒居,她更加坐立不安,只觉一柄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
可是这些事情,林瑜一个字都不能与旁人说。
她摇了摇头,只能回一句“无事。”
船娘待要再说些话缓和气氛,便看见这满脸雀子的姑娘起身,走到了盆架前。
船娘忽地意识到什么,走近了盯着她的脸。不待林瑜洗完,她眼中已现出惊艳之色,即刻道:
“我这就叫人拿妆奁来,给姑娘梳妆打扮。”
“不必,爷未曾说过这些。”林瑜深呼一口气,“你出去罢,我想自己待上一会儿。”
“怎好把姑娘一个人抛在这里?”
船娘终于看明白了,这位姑娘不大高兴。她是个通透灵巧的人,此情此景,心中已明白三分。
于是笑道:“我们画舫底下也是雅间,备了酒菜,想来那位爷一时半会儿不得上来。不如这样,我去屏风后给姑娘抚琴,姑娘想玩什么,吃什么,都只管告诉我,且在我这儿好生歇歇。”
林瑜的确很不高兴,已无力应付下去,她沉默着点点头,信手在书案上拿了本书。
翻开来,大段文字密密麻麻挤入视野,顿时头都大了圈。挑上一会儿,她才找到一本图册,到了临窗的榻边坐下。
冰裂纹窗棂推开了一半,风吹进来,一声弦动,屏风后的琴音泠泠,好似溪流入泉。
鬓边一缕发丝拂至眼前,林瑜偏头看向窗外,已是下起了雨,几艘画舫不急不缓,向着湖心而去。
漫天雨丝把林瑜的乏意也带了过来,她斜倚在榻上,心中一点苦涩渐渐漾开。
淅淅沥沥的雨声琴声里,船娘唱起吴语软调: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
林瑜阖上眼,恍惚间想起这首菩萨蛮的最后一句——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第24章 将她推倒在榻上
画舫行至湖心,一艘小船靠了过来。
许裘等在船头,瞧见来人只戴一顶斗笠,忙把伞偏过去,“秦大人,当心雨。”
舱内已摆上了一桌酒席,秦修远进去时,里面除了顾大人,还有一位他不认识的官员,穿墨绿滚边圆领襕衫,举止不羁,两人对饮正酣。
隔着一道珠帘,隐约可见其后舞女子翻飞的水袖。
秦修远停在门口,眉头皱了皱,正想寻借口离开,里间的人已看到他。
“秦推官,怎么不进?”
顾青川出声后,徐昌也看了过去,“这位就是秦推官?”
秦修远无法,迈步进了舱内,分别对他二人行礼。轮到墨绿襕衫的男子时,顾青川道:“这位是福建按察副使徐昌,赴任途径此地。”
“下官见过徐大人。”
“不必多礼。”徐昌起身去搀他,眯眼笑道:“我才从京里贬过来,今儿想着多个人喝酒,不请自来,秦推官莫要见怪。”
秦甫之从没与这样不正经的人打过交道,手足无措之下凛起一张脸,还是顾青川过来解了围,让他在对面落座。
不到半程,秦修远便起了身。他原以为叫自己过来是有正事交代,坐了半天,他们却只是喝酒叙旧。他向二人告辞,言语间难掩失望。
徐昌夹着一块鱼脍,诧异道:“你还没动两口,就不吃了?”
“我送送你。”顾青川放下酒盏,与他一道出门。
出了船舱,顾青川道:“宫里有位擅治腿脚经络的王太医,前些日子告老还乡回了江南。素闻令堂腿脚不便,久卧于床。我来时与他约好要来一趟杭州,如今人已到了。想请他为令堂看看,不知你近日家中方便否?”
秦修远与母亲感情至深,闻听此言,面上郁郁一扫而空,颤着胡须连声道:“自是方便,自是方便。”
又拱手朝顾青川作一长揖,“下官多谢大人!”
顾青川拍拍他的肩,“秦推官一片孝心感人至深,当初为母弃考一事我在京城亦有耳闻。”
这人年近三十才中举,并非是无才,他的文章犀利刻薄,早就出过几次风头。可偏偏几次秋闱,为了给病重的母亲侍疾错过了。
“大人这话卑职万不敢当,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秦修远道:“家父早逝,家母将我一手带大,我做的不及她当年万一,还由此得了个虚名,更加惭愧了。”
顾青川笑笑,“秦推官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却是耽误在了杭州城。若是令母的腿脚好些了,可想过调去别的地方?”
杭州城的官僚与豪族沆瀣一气,几乎沦为了他们的走卒,寻常人若是不肯同流合污,一辈子也别想往上挪一步。
秦修远明白这点的时候,不能说没有失望。此刻他心中震了一震,“大人这是何意?”
“福建淳丰有一位知县的缺,吏部正在挑人。沿海之地民风彪悍,那儿不比杭州城富庶,日子必定苦上许多,却也因此没有只手遮天的豪族,做事不用顾忌八方利益。你若是有意,子昌可将你为你写封举荐信。”
“这……”秦修远思量着,没有即刻应声。
“此事暂且不急,等太医看过令堂的腿再做决定。去不去都无妨。”顾青川缓声说道。
他抬了抬手,许裘上前递过一柄油纸伞,“这雨不知几时能停,秦大人莫淋湿了。”
回到船舱,徐昌正在大快朵颐,珠帘后步舞凌波的舞娘也被他叫了出来,水袖卷成两团,坐在他身旁,满脸怨气地剥蟹。
顾青川与徐昌自幼相识,同拜在恩师门下为学生,相交已有多年,对他这番行径见怪不怪。
“你若是喜欢,在杭州留几日,这些菜日日都往你住处送上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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