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侍卫们都知道季风是弄玉身边的人,犹疑着不敢擅动,只装模做样地把手放在刀把上,却迟迟没有抽出刀来。
弄玉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只觉无奈,道:“你闹够了没有!”
陈顼轻扯嘴角,苦笑道:“皇姐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
弄玉道:“都给本宫退下!”
侍卫们齐齐道了声“是”,如遇大赦般退了下去。
门被紧紧关上,弄玉终于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她揉着眉心,道:“这些日子,我的确与你疏远了些。”
陈顼神色一凛,侧目看向她,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就因为一个梦?” 陈顼不屑道。
“在梦里,你杀了我。”弄玉正色看向他。
“皇姐宁可信梦,也不信我?” 陈顼只觉可笑,却笑不出来,只是喉咙里有些干涩,道:“我永不会伤害皇姐。”
“还是那个问题,若是有一日,我挡了你的路,你会如何呢?”弄玉眼底涌动着一抹悲戚,她早已知道答案,却又不得不问。
去问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的陈顼。
“这个问题我想过,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便把天下拱手让给皇姐,好不好?” 陈顼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他顾不得舔舐伤口,只想留住那一抹温暖。
弄玉心头微动,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抚他的发,可这份心疼,也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
她很快收回手来,道:“我累了,你走罢。”
陈顼眼睁睁地望着她的手在离他方寸之间的距离时,被她收了回去。正如她对他所有的爱和怜悯,都在这片刻之间,消失殆尽,再也不会回来。
只一瞬,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信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瘫软在了地上,悲从中来。
半晌,他方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却觉得今日阴云密布。
泪水盈在他眼眶里,固执地不肯落下来,他终于勾出一抹笑来,回头道:“皇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也不等弄玉回答,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伯英不安地看向弄玉,道:“殿下,六殿下这……”
“他不会有事的。”弄玉道。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伯英不懂。
弄玉没办法告诉她,他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会承受不了这些?他很快就会想清楚,比起姐姐,什么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可到底,心不是不痛的。
弄玉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伯英担忧地望着她,道:“殿下怎么了?”
弄玉摇摇头,道:“我没事。”
伯英道:“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问……”
弄玉道:“你问吧。”
伯英道:“殿下远着六殿下,当真是因为一场梦么?”
季风听着,不觉看向弄玉。
“算是吧。”弄玉道。
“可若是……殿下冤枉了六殿下呢?”伯英道:“这些年来,奴婢一路看着殿下与六殿下。这样好的姐弟情分断了,实在太可惜了啊!”
弄玉叹了口气,许久,方开口道:“若是错了,便一路错到底吧。”
她再也赌不起了。
季风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很快不见了。
伯英道:“这些日子以来,殿下变了许多。奴婢欣喜殿下的改变,殿下有力自保,再无人可欺,可殿下做的许多事,奴婢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那帖子……难道殿下真要把大好的姻缘让给宣德殿下吗?”
弄玉笑笑,道:“伯英,有时候大家都觉得好的东西,却未必是好的。”
上一世,她苦苦追逐裴玄,得到的却只有苦果。更何况,凭着她对裴玄的了解,他也不是将就的人。若他当真因着蒙她羞辱,改与陈持盈在一起,她也并不觉得可惜。裴玄与陈持盈这对狗男女,还是早些锁死在一起的好,免得恶心旁人。
季风望着她眼底的情绪转了又转,不知为何,竟觉得无比熟悉。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又很快睁开眼睛,稳住了神思。
望着眼前人,他竟觉得无比虚幻,却又无比真实。
可只要她在就很好。
他转头看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宛如朝阳。
*
不知不觉已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弄玉便朝着合光宫走去。
伯英见她神思有些倦怠,便知道是早起陈顼闹了这一场,饶是弄玉面上再如何冷硬,到底是伤了心神的。
伯英心疼道:“殿下若是累了,奴婢便去合光宫走一趟,想来太后娘娘会体谅的。”
弄玉道:“我去合光宫并非是为了陪皇祖母用午膳,还有更要紧的事。”
“更要紧的事?”伯英不解,却也没再问下去,只道:“是。”
季风站在弄玉身后,不觉抬眸。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背影有些孤独,却并非萧瑟可欺,而是独上高楼,无人比肩之感。
他心头微动。
不知,成为与她并肩而立之人,他是否够格……
第17章 七夕乞巧(二) 他清瘦得近乎病态,目……
合光宫中。
太后放下筷子,望着面前的弄玉,关切道:“你身子不适,便不必强撑着陪哀家用膳了,早些回去罢。”
弄玉笑笑,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着,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祖母。孙女是遇上些事情,却也没什么要紧的。”
她将茶盏放下,顿了顿,道:“今日孙女前来,一来是为了陪皇祖母用膳,二来是有件事,不得不与皇祖母商量。”
“哦?”太后抬眸道:“何事?”
弄玉凝眸道:“皇祖母若是得空,也该想想,崔氏一族之中可有出挑些的后生,也好想法子安排他们入朝为官了。”
太后点点头,道:“是啊。”
若云为太后上了几碟茶点,笑着道:“殿下所言之事,太后近日里也在盘算呢。殿下与太后当真是祖孙俩,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弄玉笑着道:“既如此,皇祖母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太后叹了口气,道:“难啊。”
若云解释道:“崔氏一族早已没落,如今崔氏的族长虽是太后的亲弟弟,可他子嗣虽多,却都是不成器的,其他本家的子弟也是沉迷声色犬马的多,肯读书用功的少。前些日子太后曾命崔氏族长递些族中子弟近日里的文章上来瞧瞧,也是为了选些青年才俊,谁知道,那些文章竟没有能看的。”
弄玉看向太后,道:“怎会如此?”
太后恨道:“哀家那个弟弟是个短视的,连族长都放纵了,那些族中的小辈怎么会用功?”
若云痛心道:“那崔氏族长还说呢,问太后何苦劳什子费这些功夫。他说啊,只消陛下惦记着太后养育之恩,善待崔氏一族就够了。谁能想到,清河崔氏几百年诗书传家,竟堕落至此!太后实在是痛心不已啊!”
弄玉思忖片刻,道:“皇祖母别急,崔氏族人众多,哪怕嫡系的子弟中没有好的,旁系兴许会有,也未可知。”
太后眉头微动,道:“玉儿,你心中可有人选?”
弄玉笑着道:“孙女常年囿于深宫,哪里知道崔氏一族的人才?孙女只是想着,崔氏族长既然不重视此事,想来也未多用心,大约只寻了趁手的几篇文章拿来应付皇祖母,若要好的,只怕还要皇祖母费心去寻。”
她说着,脑海中闪过崔恬的脸。
他清瘦得近乎病态,目光却无比坚毅,仿佛隔了岁月山海,那目光都不曾改变。他这样的人,注定会是贤臣,也注定要在朝堂上吃尽苦头。
可他却像是流星,只要一出现,便会照亮整个大楚的夜。哪怕只有一瞬。
只可惜,上一世她护不住他,亦伤透了他……
她的手指紧紧蜷着,扣得杯盏微微轻颤。
“怎么了?”太后轻轻抚着她的手,道:“可是身子不适?”
弄玉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只是身子有些发凉。”
太后道:“你且回去歇着吧,人选的事哀家会去做的。”
弄玉道:“是。”
伯英扶着弄玉站起身来,款款朝着外面走去。
若云望着弄玉的背影,道:“安平殿下所言甚是,太后也该去查查崔氏旁系的子弟,也许真有堪大用的也未可知呢。”
太后点点头,目光却未从弄玉身上移开。
若云俯下身子,轻声道:“太后,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太后摇摇头,道:“哀家只是觉得,玉儿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哀家似的。”
若云道:“殿下与太后最为亲厚,怎会如此?”
太后道:“哀家也只是猜测而已。”
她顿了顿,幽幽道:“许是哀家多心,许是这孩子……”有了上位者的疑心。